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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沒有衝過去的原因還有一層,他害怕會再刺激到她。

  陸姬原先未曾涉世,不會分辯好人壞人。

  林見儒對她倒是甚友好,還在山谷里搭了座房子讓她住,他則住在不遠處的山洞裡。

  白日裡他籍黑水潭的靈力療傷,夜裡替她做飯洗衣。陸姬本沒見過世上的食物,拜他所賜,她也見識到了。

  林見儒跟她說了很多人間和仙界的事,他是個有著眾多屬下的魔頭,但他好像做凡夫俗子也做得很順溜。他甚至在山谷里養了幾隻雞,一隻大花貓和一隻大黃狗。門前挖了片菜地,種著白菜和南瓜,還在籬笆下種滿了金黃的jú花。

  陸姬會摘下jú花插瓶,還會泡jú花茶,她沏的茶連三里外的他都聞得到香氣。

  這些都是她在書上學會的。

  她一點即透,悟性上總是讓人望塵莫及。

  林見儒總是遠遠地注視她,這讓陸壓暗生惱怒。

  但是無數次想要帶走她的衝動又被他自己強行壓下來。

  她對他的情意是不是出於迷茫,出於環境的局限,這不正是他也想弄清楚的嗎?

  他在跟自己賭,想賭賭看她會不會有一天她會因為遇到第二個人而發現並沒有那麼喜歡他。

  他想讓她經歷更多世情,明白有時候人也是會變的。想看看她在遊歷過後,還能不能記得他。

  她與林見儒並沒有朝他擔心的方向更進一步。

  他們之間的相處,更像是兩個在滾滾紅塵邊緣作伴的異鄉人。

  她開始好奇地四處走動,聽從林見儒的建議穿著普通布衣出門溜達。

  她去玉嶺看火鳳凰梳妝。

  在那裡她恰好見到與火鳳凰私會的冰湖龍王。她不知道什麼是不顧倫理的男女之情,而火鳳凰和冰湖龍王都以為她是偷窺的妖精,皆沒有對她有好臉色。冰湖龍王甚至還怪她撞破了他與火鳳凰幽會,而喚雨潑濕了她的衣裳。

  她開始知道男女之情有時並不如她想的那麼單純。

  在她原先只有單純的喜怒哀樂的臉上,也開始有了些介乎在幾者之間的情緒。

  她與林見儒之間已經沒有那麼多話說。

  有一次她皺著眉對他說厭惡他身上的血腥味。

  她仍然沒有察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因為她不知道什麼是殺戮,也不知道魔頭究竟長什麼樣子。

  林見儒騙她說身上沾的是雞血,他把養的雞殺了一隻準備燉湯。

  她反正是信了他。

  從玉嶺回來未久,她又去周圍仙山上看別的小夫妻的日常。

  她想看看正常的夫妻生活。

  可是她運氣不太好,她遇到的是個傷心離開了前夫,又再遇所愛的女仙。

  這個叫緋衣的女仙被前夫離航逼迫著回家。她抱著膝蓋從旁看著,眼裡有憂鬱泛濫,但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離航走了她就現身,走到緋衣面前問她一個人怎麼可以喜歡上兩個人?緋衣什麼也沒有說,踉踉蹌蹌地往她山頂的家裡走去。

  她又走到了北荒,他曾經跟她說過,北荒有姜國乃是白虎後人,那裡也聚集著眾多上古部落。

  有姜的小虎崽被母親責罵了,一個人坐在山崗上嘆氣,她摘了許多果子給他吃,被他當成好朋友,告訴她他的姨母快被南襄的黃斑虎欺負死了,他長大後想要殺死黃斑虎。母親怪他亂說話,讓人聽到會引起兩國戰爭,可是她自己明明又背著人為姨母掉眼淚。

  她在小白虎的眼裡讀到了傷心還有無奈。

  小白虎的父母看出她的來歷不凡,將她奉為上賓。沒有提防心的她把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驚動了整個北荒,玉帝王母親到北荒接駕。

  女媧也知道了,派黃電將他請回至尊天斥罵了一頓。

  混鯤指著他鼻子讓他別犯渾,說他根本就不是個會娶妻生子的德性。

  他什麼也不說,聽他們罵完又出了至尊天。

  一路上他都默默地跟在她後頭,看她所看到的人間悲喜。

  他甚至一度以為她忘了他,他也灰心喪氣。

  跟著她走遍了九州四海,他終於看到她開始停步。

  她在人界的山崗上歇息的時候,遇到神傷的天兵營巡察司長官劉俊。她與他坐在月光下,喝他請她喝的酒。那是她第一次喝酒,在止不住的嗆聲里她聽他說人世間的無奈和情殤,跟她說情如刀戟,該放手時則應放手。

  她對著月光,以如月光一樣清幽的語氣,說起她與他的點點滴滴。

  從她第一眼看到他起,就想看到天和地一樣,她認定他之於她,就是恆遠存在的。

  “日月星辰山河大海和他,缺一樣我的世界也不完整。”

  “如果他愛上別人怎麼辦?到時你就像我一樣。”劉俊攤手望著她。

  “那我就在地靈宮裡扎小人咒他好了。”

  她笑著仰脖,這一剎那,天地之間所有的光采都被她淹沒。

  陸壓沒有笑。

  她不知道,沒有人會再有可能令他這樣割捨不下了。

  “我想家了。我要回家了。”

  他看見她提著酒壺,垂頭看著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我想他了。我也知道我沒用,但是這有什麼辦法。”

  第三百五十六章喜歡我嗎

  他從來沒有聽過她這樣低沉的嗓音。也許不光是低沉,還有些疲憊和委屈。

  她徹夜回了東崑崙。

  去找林見儒話別。

  她已經懂得人情世故,知道有交情的人之間需要話別。

  見過的人在她心裡也已經有了不同層次的份量。

  但是她回到小屋裡時看到的卻是帶著大路人馬整裝待發準備前去血洗仙山的林見儒。

  她殺了他。

  “我,我其實是,是想……”

  林見儒留下半句話。

  究竟他是想怎樣,沒有人知道。

  她毫不猶豫,一掌將他擊得魂飛魄散。

  但是卻並不冤枉。

  只要她想知道,他所做過的一切沒有任何一樁瞞得了她。

  他自幼被師門蹂躪長大,本來並不是天生的邪根,他有夙願替自己的母親找到被生父擊損的元魂,然後脫離師門一心修道。但是在他冒險盜取師門寶物的時候被其父發現,他弒父殺妹,從此入了歧途。他屠殺仙靈,作惡多端,曾經一夜之間掠殺過一座城池裡三千名童男童男。

  林見儒死後她在東崑崙留了三天。

  照樣澆花餵雞,剩下的時間則在林見儒衣冠冢上種了幾株桃花樹。

  三天後她回了地靈渦。

  陸壓看著她在門口站住,忍著滿腔酸澀回到房裡。

  他只是點了一爐香,她便已經走進來。

  “回來了?”他背對她,儘量尋常地道。

  良久,她也道:“是啊。回來了。”

  出去一轉,她已經懂得駕馭情緒,但這樣的她,又莫名令他心疼。

  他轉過身來將她凝望,她依然遺世獨立,但眼裡的情緒更加豐富。

  她已經成為一個心智成熟的聖界靈女。

  “我給你采來了嶺南的桔子。”

  她擠出來的強笑停在臉上,像是石化,紋絲不動。

  他走上去牽著她,一步步往她房裡走去。

  房裡桌上,有一大盤新鮮透紅的大桔子。

  他拿起一個剝開,掰成一瓣瓣遞給她。

  他親眼看到的,她路過人界時,吃到這樣的大桔子,眼裡有光芒。

  她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哭得像仍然未曾出去涉世的孩子。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桔子。”

  “我喜歡你,自然什麼都知道。”

  她撲到他懷裡來,眼淚鼻涕糊得他滿脖子都是。

  但是也不嫌噁心,也許有情人眼裡,是沒有噁心討厭這種字眼的吧?

  “你喜歡我嗎?”

  “當然。”

  她再次回到過去無憂無慮的模樣,每時每刻跟他膩在一起。

  她也再次毫無遮掩地向他證明,有了他真的能抵上她所有全部。

  她纏著他說外面的事,說她看到的人和物,說她碰到的悲歡離合,她的感受。他總是靜靜地聽著,也暗暗心驚,出去一趟回來,她見識與談吐很大不同了,有時候她想的和她的外表看起來並不相襯,她想得很深遠,很透徹,很一針見血。

  但她卻絕口不再提成親的事,而且每當靜下來,目光也是幽深幽深的。

  半個月過去他開始有些耐不住。

  他去宮外采了許多野花送給她。

  又去撿來許多礦石煉了一盆子的金剛石送給她。

  她拿來當石頭,一顆顆地砸遠處的樹葉玩。

  陸壓像心丟了,整日沒個著落。

  一日看她在翻閱人界怪志,遂上去陪她坐著。

  陸姬沒有看他,兩眼只看著斜下方一株七葉糙。

  在這個全然不染一絲塵埃的六界靈女臉上,他竟然看到了一絲寂寞——是的,寂寞。她本應該是沒有七情六慾的,有也只是發乎本能,但她臉上的寂寞卻不是,它不是與生俱來,卻像是看過繁華後的冷清和漠然。

  陸壓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他半蹲在她身前,凝望她的雙眼:“你在想什麼?”

  她垂眼撫著攤開的書頁上繪著的人間,說道:“我在想,我竟然連個可以往來的朋友也沒有。”

  陸壓頓住,拉起她手來:“你是六界靈女,天地之間獨有的這麼一個,尋常人哪配與你為伴?”

  “那我就要註定孤獨嗎?”她說道,“如果有一天你走了,我身邊可就再也沒有人了。”

  他不希望她想太多,他知道自己不會離開的。

  但他卻又不想給予她空洞的保證,於是每每這個時候他總是會吻住她的唇。事實證明她真的只是偶爾的多愁善感而已,因為她也總是招架不住他的愛意,他的唇碰上她,她立刻就會投降,在他懷裡笑得沒心沒肺。

  他也漸漸迷戀上她的唇,她的肌膚,在她沒有說話的時候他也會忍不住想要把她擁在懷裡,肆意而狂野地將她深吻。

  他從來不知道情意一經泛濫,會洶湧成這個樣子。

  她已經能夠御靈,他早已可以離去,但他不想走,他已經捨不得離開她半刻。

  她大多數時候是溫柔的,乖巧的,但有時候也很淘氣,畢竟她身上也有妖靈。

  比如說地靈宮裡有汪碧泉,泉水清澈而微溫。他好久沒有引水沐浴,便會趁她睡著時潛到潭水享受享受。開始成功了兩回,後來被她發現,纏著要與他一起。他不肯,她就裝睡,等他下到水裡,便也跟著落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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