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頁
“大人,王爺那邊來人相傳。”
侍官撩開簾幔走進來。
他瞳孔倏地收縮,放下杯子,站了起來。
燕王正在抱劍台上練功。
直到他練完整套十八般兵器,賀蘭諄才走上前:“王爺幾十年如一日的勤勉,武藝愈發精進了。”
燕王笑著接過他遞來的帕子,說道:“你若能像本王這般勤勉,又何至於被淮兒逼到丟了劍?”
前兩天夜裡,蕭淮出了承運殿便在他玉瀾殿裡跟他出了手。
賀蘭諄微頓,赧笑著垂了頭:“真是什麼都瞞不過王爺。”
燕王慢吞吞喝著茶,說道:“那件事查得怎樣了?”
賀蘭諄頜首,說道:“有些眉目了。
“屬下今兒碰巧在街頭遇上了沈姑娘。
“沈姑娘親口所述,她與世子並不相熟,不過是因為韓家老夫人的逼迫而無奈求助到了世子頭上。
“碰巧世子也惱著韓家,因此便就有了這賜婚聖旨。”
燕王擦了臉,目光投向他。
他又頜首道:“不管怎麼說,韓家的確因為這件事情正處於手忙腳亂之中。”
“是麼?”燕王正挑了把長戟在手,漫聲道:“這倒是難得。”
賀蘭諄不置可否。
燕王把那長戟仔仔細細看過兩遍,插回兵器架上往外走去:“過兩日約約沈若浦,請他有空到府里吃茶。”
小胡同別院這邊,被困住的沈羲席地坐在東邊錦墊上,背抵矮几,沉凝著出神。
既是出不去,她也懶得反抗了。
她腦子紛紛亂亂,還不能迅速地騰出地方來顧及眼前事。
徐靖與賀蘭諄的瓜葛,溫嬋嫁給韓若矩究竟與她的死有沒有關係,張煜既然已經提防著溫嬋,那麼究竟為什麼到最後也沒有直接採取行動?
以及還有,溫嬋在殺死她之後,對張家又是怎樣一番說辭?
又及,林霈所說的,與沈崇信在雪地里交談的密友又是誰?
但是這所有的疑問都不是憑她動動腦子就能得到答案的。
她眼前還浮現著張家宅子所呈現的頹廢。
半生過去,人是物非,她還是當年的張盈,家卻不是昔年她的那個家了。
即便她還是張家的小姐,要想再以張家小姐的身份回去,去推開那扇門,卻是難乎其難。
這座宅子於她來說承載著雙重意義,張盈的靈魂與緩緩的身軀,共同構成了如今的她。
她仰頭望著雕龍畫鳳的藻井吐氣,後腦勺抵著几案,安靜的氣氛令她全身放鬆,倦意襲上四肢,閉上眼,而體內又漸漸湧起一股勁。
也不知道戚九和裴姨娘她們如今在哪裡?
她不應該在這裡呆下去,她應該去尋蕭淮讓他放了她……
他這個人只管吃醋,哪裡知道她還有許多事情等著去辦!
只是起身到一半她忽然又停下來。
她被吃醋兩個字給震住。
為什麼她會知道他在吃醋?
她重又坐下來,雙手捂住臉。
掌心還殘留著他衣衫上的香氣,恍惚間如同他仍在眼前。
“你可以負盡天下,就是不能負我……”
“你未婚夫的辱名叫五郎……”
她略有些煩躁。源於內心控制不住的一些情愫。
有些東西已經遮擋不住。
近來她常想起他。
被人提及賜婚的時候,在林霈在她面前展露出讓人倒胃的一面的時候。
她已經會不知不覺拿人與他比較。而他明明霸道蠻橫又兇狠自大。
她很煩躁。
房門吱呀響起,侍官走進來:“少主請姑娘倚蘭院相見。”
她一骨碌爬起,在晚風裡定了定心神。
原來倚蘭院是他的書房。
她跨進上回他涮羊肉所在的抱廈,侍官們便全退了下去。
屋裡四角大燭台上點起數十枝長燭,屋裡亮如白晝。
穿著玄色蟒袍的他盤腿坐在長案後,慣性地蹙著眉頭,垂頭在成堆的軍報上寫著批覆。
布滿著認真的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但這樣的他看起來卻透著致命的吸引力。
就像是當時他坐在鞦韆架上,她那一眼之下赫然望到的驚艷。
“想好了嗎?”他拿開批完的一本摺子,擱筆的當口瞅了眼她。
她走過來凝眉望著他:“我認為我沒有做錯的地方。分明是你不講道理。我有自由見客的權利!”
蕭淮剜了眼她,收回目光又翻開本摺子。
“林霈三日後會啟程前往左軍營。沒有我的命令,也除非我死,否則他這輩子也別想回京師來。”
說到這裡他又從摺子後瞪她:“你若是還有什麼體己話想跟他說,可得抓緊。”
沈羲無語,抿唇道:“我與他沒有什麼體己話。”
非要這樣說他才高興麼。
但是再想想,她又不由往他看過來。
林霈若去了左軍營,那倒是去掉她一塊心病了……
此人殺了稍嫌過份,放在跟前又難免惹事,放去大營里,倒是可免去心頭隱憂。
她心裡略為寬鬆。
不過再一想,林霈被發落成這樣,那賀蘭諄呢?
“賀蘭諄又怎麼樣了?”她上前問。
他身上還有很多秘密,她並不希望他會因為她被針對。
第213章 我不在乎
蕭淮心頭略惱,抬頭道:“你倒是挺關心他!”
沈羲抿抿雙唇,走到他側首跪坐下來:“世子會把他怎麼樣?”
蕭淮看到了她眼裡的關切,臉色也跟著發寒:“殺了!”
沈羲驀然無語,不知道說他什麼好。
她雖然知道賀蘭諄是燕王心腹,他想殺他沒那麼容易。
可是他眼裡的陰狠卻不能不讓她相信他對他起了敵意。
賀蘭諄只是王府屬官,而他是燕王獨子,他若真處心積慮要殺賀蘭諄,賀蘭諄又怎麼可能逃得過?
她好不容易跟賀蘭諄搭訕上,怎能因為這個而前功盡棄?
眼下跟他講道理真是個愚蠢的選擇。
但是不管怎麼說,這誤會都必須得解釋清楚。
她勻了口氣,儘量放緩聲音道:“我真的跟他什麼事情都沒有。我只是剛好遇到他,就約在附近喝了杯茶。
“跟他打聽了幾句他的來歷,他也跟我打聽了幾句賜婚的事,但我能感覺出來他是奉了王爺命來刺探我的。
“除去這些,別的我們什麼都沒說。”
蕭淮望著她竭力表現著順服的樣子,心裡一寸寸發涼。
“你擔心他被殺,所以不惜在我面前委屈求全嗎?”他伸手托起她下巴,聲音慵懶但清涼,“你這麼主動護著他,可見是很中意他了?”
沈羲驀地被他目光刺疼:“我不喜歡他。”
如果他指的是那種情份的話。
“那就證明給我看。”他湊近她,燭光下雙眼深不見底。
沈羲望著他,沒有動作。
她不知道怎麼證明。
這種事情,她沒有辦法給他證明。
“那就滾!”
蕭淮屏息半晌,倏地收了手。
沈羲望著他不余絲毫溫度的臉,定了半刻,也站起來。
氣氛陷入僵滯,兩個人都如同成了石雕。
案上燭芯啪地炸開朵花,沈羲回神,她抓了抓裙擺,深施一禮,出了門去。
蕭淮再沒有看她,扭轉身拿起摺子,繼續往下看起來。
門外更深露重。
秋風捲起落葉在空中飛舞。
沈羲暢通無阻到了院門外,沒有遇到傳說中三重關卡的侍衛與弓駑手。
她仰頭吐了口氣,在門下抱緊雙臂望著天幕寒星。
將近中秋,月光亮起來,但天氣漸涼,四面早就沒有了人語聲。
月光下樹木在隨風搖曳,帶著清寂的落葉。
牆下鞦韆上也鋪上了葉子,一錯眼,仿佛仍能見到初初見他時他的樣子,他頭抵繩索,披散著長發,趿著布鞋坐在上頭。
於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驚愕卻使他看上去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年。
後來她再也沒有見過這樣的他。
他轉眼出現在賭坊,在刑場上,在衙門裡,在玉器鋪子中,每一面都精明強悍。
初初的每一次見面都是片段,直到後來——她也記不清什麼時候,才開始連成一個段落。
她在他曾替她上藥的大石頭上坐下來。
撿起一片葉子,攏嘴吹著。
四面安靜,很適合獨處。
昔年徐靖登門求親,肖氏問她喜不喜歡她,她說喜歡。
徐靖慡朗又熱情,時時惦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