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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臨終之前,將姨娘喚進屋裡,應該把這些都說過了吧?”

  沈羲撫著身旁簾櫳,指甲似是要摳進木頭裡:“他們能夠把我瞞得這樣嚴實,一定不是等閒之輩。所以肯定也看出來了你的不同。”

  “是。”裴姨娘低沉地道,“奴婢答應過,一定也會替她好好護著姑娘的。”

  沈羲望著窗外落葉,與這天地一樣靜默起來。

  難怪乎裴姨娘對禮數規矩了如指掌,張家主母身邊的丫鬟,能夠被委以這等重任的丫鬟,怎麼可能不懂這些?

  “我可曾有兄弟姐妹?”

  她所知的張家的往事只到阿善三歲時為止。好在如今有裴姨娘,可以將她死後這五十年裡對張家認知上的空白填補回來。

  “有。”裴姨娘道:“你有兩個親哥哥,兩個堂哥,你是最小的,老爺三十多歲才得你,算是中年得女。

  “老爺太太共生了兩子,咱們大爺是長子,此外二爺也生了兩位少爺。只是你都未來得及認識。”

  原來在她身後,張家有了這麼多子弟後輩。

  然而現在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不在了。

  就像裴姨娘說的,她甚至都還來不及認識他們。

  “那麼,我祖母與母親可曾有過讓我重振張家之類的說法?”

  “不,”裴姨娘扶著她的肩膀搖頭,“沒有,太太和奶奶還有我,所有人都只盼著你平安長大!

  “你孤零零地活著已是不易,她們怎忍心還讓你背負這些?”

  沈羲眼眶發酸,垂下頭來。

  她從來沒有過任何一刻,像眼下這樣想哭。

  即便是他們早已經故去,但從裴姨娘的話里,她仍然能觸摸到溫情。

  她忽而伸手地抱了抱她,然後出了門去。

  門外艷陽正烈,陽光透過門前的老桂樹灑在廡廊下,滿目一片金色。

  這庭院是精巧而雅致的,與屋裡仍然縈繞著的滄桑哀郁判若兩樣。

  時光將她變成了另一個人,但她的骨血和靈魂仍然屬於張家。

  她仰頭望著樹頂,淚水使視線變得模糊。她忽而又收回目光,提裙奔回屋裡:“不知張家老宅現如今怎樣了?”

  裴姨娘愕住。

  早前在說到韓府的時候說過,北城是京師富貴之地,舉朝六成以上的權宦與皇親國戚都聚居於此。

  按位置論,從東向西,以玉璣坊,鍾台坊,金烏坊為最佳,紫雲坊,玉帶坊,五羊坊為其次,余者再次之。

  韓府都能在鍾台坊的鹿兒胡同擁有那麼大一片地建府,當年以赫連王身邊第一謀士在京開府的張家,自然就更不必說了。

  御賜的選址就在一等一的玉璣坊,距皇城不過三里,左首是親王府,右首是國公府。

  整個玉璣坊就只這三府,門前的大道可容凱旋的將士齊頭通過。

  戚九將馬車停在張府大門對面的小胡同口,沈羲由裴姨娘伴著坐在車內沒有掀簾,除去外頭傳來的車軲轆聲,車廂里靜得像無人存在。

  但是即便不掀簾,她也能準確地說出來周邊的景物。

  十六年的記憶,怎麼可能會在短短几個月裡就被磨除?

  她甚至還說得出她離開之前大門口的紅梅花開得如何?

  記得擱在垂花門下的木屐該換了,因為已經不大跟腳。

  她房裡的水仙正打著滿盆的花苞,她讓丫鬟將它們擱在暖閣里,曾經估摸著,等她上香回來之後它們必然已經盛開了。

  但是眼下,街對面的大宅子在這下晌的殘陽里靜得像座巨大的孤墳。

  高大,宏偉,但是四處寫滿了滄桑與頹廢,從前門庭若市的張府大門,朱漆早已在風雨里剝落。

  門檐下兩隻大燈籠,如今只剩下顏色褪盡,並且殘破得只剩骨架的殘骸。

  門下紅梅樹早已經比起昔年她在時粗壯了一大圈,但是在無人修剪的情況下肆意生長,已如同張牙舞爪的怪物。

  而遠遠望去才能見到的東西兩側的宅子,那時候同樣顯赫的秦室親王府與國公府,如今門下依舊人流如梭,已然有了新主人。

  “韓若矩在周軍攻打燕京時出過力,又因為溫嬋是張家的養女,因此張家宅子自打定國後便就賜給了他們家。

  “但是這些年一直沒有住人。”

  裴姨娘透過薄紗望著對面宅子說道。

  她語氣雖然還算平靜,但是從她對溫嬋的稱呼看得出來,她對張家這位姑太太也是極為不齒。

  沈羲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溫嬋是張家的養女,韓家又成了大周的走狗,這宅子賜給他們顯然順理成章。

  至於一直沒住人,自然是因為溫嬋心裡有鬼。

  她凝眉道:“溫嬋後來見過你麼?”

  “沒見過。”她搖頭道,“奴婢六歲進入張家,呆了九年,那九年裡,溫嬋回張家來的次數極少。

  “倒不是她不想來,是老爺太太都不大想見她。

  “老爺面上的說法是睹人思人,因為她與昔年的盈姑小姐極為親近,老爺說看到她便會想起早逝的妹妹。

  “但後來奴婢又聽奶奶偶爾提起,說是太太說過這溫嬋不是什麼好人。

  “果不其然,張家全家覆滅,韓若矩不但幫著拓跋人打赫連人,她溫嬋自己也享著大周誥命!

  “在張家讀過多年書的韓頓還在大周朝廷里耀武揚威,對拓跋人大肆掠殺赫連人的事置若罔聞!”

  第209章 都是路過

  她務自說了會兒,回頭看到定定望著她的沈羲,才又想起她先前的問話來:“奴婢自進了沈家便極少外出,她自是沒見過奴婢的。

  “就算是見到,昔年因為少回張家,也不會認的出來。

  “而韓頓雖然在張家日子不少,但張家規矩可嚴了,他一個外男也進不到內院,因此也不認得我。”

  何況這些年憂苦纏身,她面容也有改變,誰還會記得亡國之臣府里的一個丫鬟呢?

  沈羲點點頭,仍說道:“雖是如此,卻切不可掉以輕心,日後還是儘量呆在沈家別出門。”

  裴姨娘這裡應下。

  沈羲略沉吟,到底將車簾掀開,彎腰下了地來。

  眼前的陳舊滄桑無可阻擋地湧入眼帘。

  隔街的梅樹上,早年她戲耍時劃下的刀痕已經長得比她門楣還高了,並且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瘤子。

  哥哥張煜不想見溫嬋,阿善的妻子也說過溫嬋不是好人,韓家與張家關係不如想像中親密,這與戚九所說的倒是一致的。

  這則說明張家對溫嬋有了提防。

  那麼這提防來自於哪裡?

  溫嬋沒有那麼大本事,在殺了她之後還能有餘力對張家下手,且她也沒有這個必要。

  再者張煜又提到“睹人思人”,那不妨可以猜測,張家對她的提防很可能是源自於她當年的死因……

  難道說,張煜果然曾懷疑過她的死與溫嬋有關?

  如果是這樣,那他為什麼不立刻採取措施?

  既然已經懷疑上了她,就沒有放過她的任何道理。

  那麼,他為什麼沒有下手?他是有什麼顧忌,有更多的考量,還是純粹只是因為不能確定是她?

  “有人來了,走吧。”

  戚九悄聲道。

  她深吸一口氣,再深深看一眼這敗落清寂的門庭,便轉身準備上車。

  然而腳還未抬起她忽地又頓住,扭頭往對面梅樹下看去。

  樹下不知何時已立了一騎,棗紅色毛色如絲緞的汗血馬上,端坐著溫潤如玉的一個人,身著青衫的他面朝大門而立,如同方才一眨眼靜立在樹下的一座玉雕。

  沈羲心下微動,賀蘭諄?

  他怎麼會在這裡?

  她屏息半刻隨即走過去:“賀蘭先生?”

  賀蘭諄身子微頓,接而回頭,那雙蘊含著山水的雙眼裡還留有一絲殘餘的深凝。

  但很快,他臉上浮出春風:“沈姑娘。”

  沈羲頜首。

  他下了馬,立在馬旁,後方這宅第襯著他,恍惚間是昔年徐靖牽著馬兒站在這裡等她。

  時光沒有遠去,斯人也未曾消逝。

  中軍衙門裡坐著的是他,張家宅子外頭憑馬靜立的人也是他。

  仿佛她只要開口喚一喚,對面的人便會立刻帶著埋怨地走過來:“你怎麼才來?”

  “姑娘?”

  他在喚她。她垂眸,定定心神,抬頭時目光仍落在他臉上:“不知先生如何會在這裡?”

  賀蘭諄顯然一直在看她,聞言也只是將神色放得更柔和:“我去韓家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愛花,便想順道去前面街市買些花卉。

  “正巧路過韓家這廢宅,驀然想起這還是前朝太傅張子介的府邸,就頓足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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