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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景物飛縱,這時節糙木枯槁,可是常遠第一次注意到他們途經的一些地方,竟然有著詩意盎然的名字,泱泱華夏、山川河海,他活了28年,知道和看見的還是太少。

  在高速上的時間還很長,常遠就坐在旁邊浪費流量,看到一個中意的地名就百度一番,看它的歷史、景點和美食,然後科普給邵博聞聽。邵博聞逮著一個聽過或是去過的地方,就也賣弄一下見多識廣,俗稱裝逼。

  虎子一個人在後面拼奇奇蛋里的恐龍碎片,拼半天一條腿朝天一條腿朝地,一生氣砸成還原,扒拉散了繼續干。

  在離跨省界的告訴收費站不遠的地方,他們遇到了一場已經發生的車禍,一輛卡車從後方追尾了正前方的半掛牽引車,導致牽引車貨位上捆綁的型材散滿了三條車道,為了保護現場的原始狀態,車流暫時不能往前走了。

  邵博聞三人抵達的時候,事故剛發生不久,他們停得比較靠前,反正走不了,虎子又要撒尿,兩人乾脆鎖了車,下來透透氣。

  然而氣沒透到就先發現司機受了外傷,又回車裡翻出急救箱,將紗布、醫用酒精、膠布等用來消毒的東西一股腦地送了人。

  說來也巧,這半掛拉的全都是高精尖進口的型材,品牌“Analysis”就是昂貴的代名詞,國內的市場無力採購,只有富豪老闆的私人別墅,或者型材廠買來翻模研究山寨版才會選用,屬於稀罕東西。

  此刻這少見的東西到處橫得像垃圾,常遠閒著沒事就當漲姿勢,蹲在一旁邊看邊拍。

  邵博聞對材料不如監理了解,他只管大的品牌和資金,採購和下料都是底下人在操勞,就抱著虎子在常遠後面當保鏢。走了幾米遠,他忽然聽常遠“咦”了一聲,然後從一堆鋼鐵里挑出了一件300mm長的型材封樣。

  所謂封樣,既是施工單位提前將材料樣品報送至甲方,經業主和設計師確認色板和材質,以保證實際施工不至於偏離業主的需求,另一方面,要是施工方或材料商掛羊頭賣狗肉,封樣也是維權的證據。

  型材的封樣隨處可見,讓常遠驚訝的是A家型材的天衣無fèng的構造,明明兩塊鋁材拼接,可要不是車禍使得它開裂變了形,從外表看起來根本就是一體。

  常遠跟邵博聞說:“這個工藝太厲害了,你看這fèng,完全隱形了。”

  邵博聞單手抱著虎子,也翻來覆去地看了看,表示贊同。

  跟車而來的有個工程師,怕被人撿漏就一直在盯梢,聽見他倆的對話感覺是識貨的朋友,就過來搭腔說:“厲害的不是是隱形fèng,還有這塗層處理,是我們的新工藝,你拿帶尖角的金屬比如鑰匙小刀什麼的刮刮看,不會留痕的。”

  常遠用車鑰匙試了下,果然名不虛傳。他跟人又聊了一會兒,路就通了。

  下午5點多,邵博聞朝右拐了個彎,小鎮歡迎你的橫幅就躍入了眼帘,虎子將自己糊在車窗上看外面的大片的麥田,是高樓林立的城市裡不會有的風景,平坦寬廣、天地無垠。

  他們就住在老街盡頭馬路商鋪的後面,掛著青苔的老宅大都拆了建新,唯獨除了常遠的家,還是二十多年前的老平房,嵌在一堆樓房中間,平白就比別家矮一截。

  這裡打發時間的東西單一,白天打牌、傍晚侃大山,邵博聞的車壓過顛簸的小路往裡開,就在他們這一排房屋差不多中間的位置上看見了一群坐著的人。

  大家遠遠看著車開進來,近些發現是輛“別摸我”,就開始熱切的猜測是誰家的親戚,等邵博聞將車窗降下來打招呼,就開始咋咋呼呼地問候他。

  “喲,邵家老大回來啦。”

  “博聞哪,今年掙了大錢吧,瞧這車,真帶勁兒。”

  “回來啦,回來好啊,你爸媽享福哦。”

  ……

  “博聞,今年帶人回來沒有啊?”

  他幾乎每年都會被大同小異的問題洗涮一遍,都靠打哈哈應付,今年卻一改敷衍,笑容滿面地說:“帶了。”

  后座上的常遠聽得虎軀一震。

  中老年們不明真相,開始起鬨,問他:“姑娘呢,給我們大家看看啊。”

  常遠響應號召,不得不放下車玻璃跟長輩們打招呼,高三那年發病之前的記憶都很模糊了,記得的人不多,但兩三個還是叫得出來。

  出來個男的本來就夠讓人發懵了,不過這種小地方就是同性戀也不會敢跟人說,所以人們的思維里還沒有基佬腦洞儲備,大家第一反應是奇怪這男人是誰。

  去年8月份常遠是偷偷回來的,那時節又正農忙,幾乎沒人注意到這個路人甲,可這次被邵博聞領回來,存在感就不一樣了。

  被叫的那幾個人滿頭霧水,又跟左右交換眼神,過了好幾秒才有人試探地問道:“這……是常遠不?”

  這話一出,大夥登時越看越像,常家的小兒子離開這裡的時候都16了,五官基本定了型,如今成熟穩重了,可眉眼脫不了那個樣。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麼些年過去了,有時忽然提起常家,都會引起一片同情和唏噓,在人們的討論里常遠的下場往往都隨他媽,可他猛不丁地冒出來,模樣斯文、言笑晏晏,看起來不只清醒,似乎過得還不錯。

  常遠沒料到自己這麼塊就被認出來了,他的目光里在這些老去的面孔里逡巡,歲月的浮光在他心頭匆匆掠過,最後定格在一種難以言表的懷念里,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鄉愁。

  十年漂泊、落葉歸根,常遠不自覺地看向他家的老房子,像是隔著歲月在對迷失的自己說:“誒,是我,我回來了。”

  小鎮裡的人就是嘴碎一些,可心都不壞,大夥見他一表人才都為他感到開心,作為新選手,邵博聞身上的八卦炮火立刻就轉嫁到了他身上,這個問常遠在哪發財、那個問他有對象沒。

  常遠說有,再被追問就拒絕回答,指著邵博聞一語雙關地笑:“不想讓他太尷尬。”

  阿姨們紛紛被帶到了歪路上,以為他是不想欺負邵博聞這個光棍。

  邵家二老就沒這麼美好的聯想了,倆老的杵在大門口,面對面地發愁,邵博聞翅膀太硬了,愛飛不飛他們都管不了,再說十幾年沒管過他了,都不知道“教訓”這兩個怎麼寫了。

  邵博聞將車停在自家門口,下車喊人,他媽沒理他,只是直愣愣地去盯常遠。

  常遠對上她的目光,站在原地大方地叫了聲“大媽”。

  邵博聞的媽眼圈紅紅的,表情也十分僵硬,可對他的待遇比兒子要好,好歹應了一聲。

  池枚的兒子沒長歪,模樣還是俊,眉清目秀的,打小像個姑娘,現在看不出那種柔弱的秀氣了,可跟她的養子混在一起,邵媽本來該覺得噁心,可想起噩運不斷的鄰居一家,又難以控制內心的同情,腦中過去和現在竄屏,覺得這孩子可憐的比重一時竟然比牴觸要大。

  常遠被她客氣弄得有些忐忑,他是帶著心虛來的,而且路上邵博聞說他提前交代乾淨了,池枚讓常遠對天下的父母都產生了陰影,感覺基佬的事絕不能善罷甘休,可邵博聞的媽竟然對她兒子的男朋友挺客氣。

  在常遠的印象里,她不是這麼好說話的人,偏心得緊,生氣的時候也沒少對邵博聞嘶喊“我憑什麼要養你啊,你這個撿來的討債鬼”,可十多年過去了,她老了,氣勢似乎也弱了。

  邵博聞的爸為人厚道,這輩子沒跟外人吵過幾回,撿來的孩子他都能含辛茹苦地養這麼大,性向問題在心裡磨了半年,逐漸也就放任了,他雖然沒讀多少書,可心裡有種近乎本能的自知之明,他一個看天吃飯的莊稼人,能知道什麼是對是錯呢?

  “別杵著了,外邊兒冷,進去吧。”

  常遠有些無法置信,老邵家的防線竟然會不攻自破,放東西的時候他還百思不得其解,問邵博聞道:“你怎麼跟你爸媽說的?他們的態度怎麼會這麼的……的……開明。”

  邵博聞坐在床上,正在將路總的睡衣、奶瓶、玩具等往外掏,聞言抬起頭看他,將手掌橫在脖子上比做大刀,正義凜然地說:“我威脅他們說,不同意我跟你搞對象的話,我就去死。”

  說完他將手掌一拉,上身後仰著砸在了床上。

  常遠沒用力地踹了他小腿一腳,無視了他的胡說八道:“說實話,饒你不死。”

  邵博聞躺著看他,還是嘻嘻哈哈的:“我忽悠他們說,我擬了一份合同,我在凌雲的法人產權收益的50%屬於你,你要是走了,我的公司就要倒閉了。”

  常遠心口忽然蹦了一下,他莫名其妙就有種直覺,這並不是忽悠,如果是真的那就非常不合適,可他不知道怎麼開口問,因為邵博聞肯定會否認。

  起糙人老曹作證,這合同確有其事,那天許惠來掛掉視頻之後,邵博聞認真想過膨脹的問題,他從來不為以後打包票,因為他的一言一行都足以讓身邊的人覺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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