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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機也許看出了他隱藏的去意,滿臉哀求地對他搖頭,他不想一個人待在這個殘破而安靜的地方。

  常遠心如刀絞,內心經受著巨大的折磨,他抱了抱這個不怎麼熟悉的司機,然後不顧他的拉扯,轉頭一瘸一拐地狂奔起來,他確實在往回走,可方向也有很多,因為在回去的半路上有個位置,離司機指的邵博聞等人所在的地方,直線距離最近。

  來時的路已經變了樣,新生的障礙需要更多的“翻山越嶺”,有一截最誇張,倒塌的護坡樁搭在了廢墟上,滑坡的土為其添磚加瓦,臨時在道上造了一座只比地面略低一點山坡,不過都是鬆土,誰也不知道下面是不是個空巢。

  常遠一路摸爬滾打,身上已經髒得不能看了,起初沒什麼感覺,可越走左邊小腿上的痛感越強烈,低頭去看又只能看見外褲上有個長條的破洞,畢竟像他這種怕冷的祖宗,除了西褲和標配的內褲和秋褲,腿上還有兩條棉褲。

  邵博聞一邊吐槽他的老年人配置,一邊卻又托老袁給寄來薄厚不一好幾條的純羊毛棉褲,老袁樂善好施,這種原生態的東西多得是人要送給他。

  常遠在鬆土上攀爬,溜一步進兩步,費老大勁才在坡頂摸索著抓住一截感覺像是工字鋼翼板的東西,喘著氣心想到了頂上他就爬到地上去,像他這種體能渣,再來這麼一個坡,估計就上不去了。

  可他到底是一口氣松早了,右腳臨門一腳踩空,左腿又沒續上力,身體猛地往下一沉,糊滿干土的雙手摩擦力不夠,沒能扒住那截片狀的受力點,登時指節青白、不受控制地往下溜去。

  他要是在純土坡上這麼滑下去,頂多也就是韌帶挫傷,可上來的地方被他踩出一段一段的突出的落腳點,刮個那麼一下兩下,運氣差得能開膛破肚。

  常遠心驚肉跳,感覺背上的汗毛仿佛都立了起來。

  千鈞一髮之際,對面神鬼莫覺地冒出一隻手,扣住了他因為攀爬而露在空氣里的手腕,常遠的手腕在爺們堆里偏細,對方的手也夠大,正好掐了個容易受力的大拇指碰上餘下四根。

  常遠一愣,下意識很上道的借力再次扒住了鋼翼板,就聽對面氣急敗壞地罵了起來。

  “常遠你是要氣死我,還是嚇死我?”

  常遠一下連踩腳都忘了,只覺得兩眼一黑,緊接著光斑炸開,變成了五顏六色、注入血脈地狂喜,他不可置信地叫了一聲:“邵博聞?”

  “是我,你別亂動,”邵博聞一手拉著他,一手協同雙腳爬上坡頂,蹲在工字樑上低頭看他。

  常遠見他渾身比自己乾淨幾倍,不像是從廢墟里爬出來的樣子,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可他終於敢卸下恐懼,渾身脫力地將自己像屍體一樣掛在半空中,聲嘶力竭地罵道:“邵博聞我操你媽!老子已經被你嚇死了!”

  邵博聞看他狀態崩潰,愣是慫得沒敢多話,他小心地將常遠拉上來,還不敢就地摟上,又提心弔膽地牽著爬上地面往前溜了十幾米才停下,常遠精疲力盡,稀泥一樣往地上滑,摟著他腰身的力氣卻很大,他一言不發地收拾著情緒,竊喜和感激姍姍遲來。

  邵博聞為了將就他,也盤著腿坐到了地上,他摸了摸常遠的頭髮弄了滿手泥沙,要親他的臉也是無處下嘴,常遠髒得像個地老鼠,連脖子都是黑的,唯一白的就剩臉上那些線狀的痕跡了,臉側的是汗,眼睛下面的是淚水。

  邵博聞有良心,他不敢生氣,只好不嫌棄地去吻常遠,他也很害怕常遠有個三長兩短。

  常遠的五感有些遲鈍,他已經顧不上這裡是工地,遠處有人、他嘴上有沙,平常的顧忌不適合這個失而復得的時刻,他沒有辦法拒絕這種慰藉和溫暖。

  他用舌尖在邵博聞的上牙板一通亂磨,想借刺痛來告訴自己不是做夢,邵博聞的舌頭被晾了半晌,牙床也酸,心想這哪是接吻,拔牙還差不多。

  很快常遠平靜下來,不禍害他一口老牙了,兩人才正經抓緊親了兩口,不得已穩定心神爬起來辦正事,司機還在等工具,還有謝承他們。

  常遠的左腿越疼越狠,走路一瘸一拐,邵博聞想看他的傷勢,可是雙層棉褲加秋褲的阻力不容小覷,擼不上去。常遠又不肯脫褲子,時間緊急,有命在就是幸運了。

  邵博聞覺得他走路太慢,就背著他往大部隊那裡跑。

  常遠趴在他背上在夜風裡問道:“你怎麼來的那麼巧?還知道對面就是我?”

  邵博聞心道我總不能說聽得出你喘氣的聲音來吧,就說:“我準備翻過去的時候看見你的手了,怕嚇到你,就在對面等了一會兒。”

  常遠“哦”了一聲,又問:“你之前去哪兒了?手機怎麼關機了?”

  邵博聞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嗓音沉沉地說:“沒電了,謝承說他餓斷了腿,我就……出去給大家買宵夜去了。”

  他也是因為這個,才逃過了一劫。但是宵夜被他半道上又扔了,因為跑起來能快一點。

  常遠心頭大患的剛解,立刻陷入了新的憂慮,他想安慰一句“他們不會有事的”,卻又感覺太過蒼白,只好將臉緊貼在邵博聞脖子上,心想我拖了他的後腿。

  第122章

  來不及了!

  人力紮成的鋼筋叢林在劇烈地搖晃,水泥碎塊如亂石崩雲,林帆猛然剎住這沒有意義的飛奔,在慣性的作用下前躥著將身體轉了一圈,滿目倉皇,讓人心頭滋生起一種陰冷逼人的負面情緒。

  林帆的腦子裡一片漿糊,死亡和危機總是比幸福快樂更能帶來啟發,一剎那就讓他抓住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點,那些他無意或刻意忘記的東西被震盪浮起,誰是最重要的人?哪些事最難以忘記?他得到過什麼?又失去了哪些?

  謝承到底年輕,跑起來一馬當先,可這年輕人善良,都這種時候了還惦記著別人,扭著上身回頭聲嘶力竭地吆喝,讓大家快點跑。

  周繹感冒得正是時候,噴嚏鼻涕交替刷著存在感,露天裡風又大,因此剛到下班的點就被邵博聞趕回去了,因此餘震襲來的時候,他正飯也沒吃地倒在宿舍睡大覺。

  林帆在兵荒馬亂間跟謝承對上視線,被他眼底那種純粹明亮的細芒所感染,心口猝然又熱又痛,他不明白這麼好的小伙子為什麼要經歷這些也許根本跨不過去的大風大浪,而自己又是做錯了什麼,才要遭遇這種噩運。

  怨恨忽然魔化了林帆的心,生活從來不曾如他所願,他往前回顧,只記得壞人享福命長,好人清苦早夭。

  謝承又驚又怕,回頭一看公司的重點保護技術對象林帆越跑越慢,登時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他平時就愛多管閒事,而林帆亦師亦友不是路人,於是他想也沒想就打了個旋迴來拽人。

  “走啊林哥!快!”

  林帆比較冷靜也更消極,他目測了距離,拿準了沒個十分八分鐘的他們跑不出去,因此當即放棄了努力,準備聽天由命,他都找好了犄角疙瘩準備過去縮成鵪鶉,可是謝承非要來拉他的手。

  林帆一愣,不妨被這個火苗一樣耀眼的小伙子扯成了腳沒離地的風箏,鋼筋水泥在他眼裡慢慢倒退,可前方的黑暗忽然異樣,似乎在變形和傾斜,可是黑暗哪裡會有形狀?

  那一瞬的時間被拉長,林帆看著眼睛慢慢瞪成銅鈴的謝承,那種似曾相識的絕望讓他的腦筋錚然一斷,感覺自己的血液都燃燒了起來。

  歲月一直在讓他不停失去,野心、自信、興趣、時間、希望,那些激勵人心的東西慢慢都熄滅了,只剩一種平平無奇的、活著的慣性,他本來以為他會這樣麻木地活到垂垂老矣,可這點混吃等死的追求也成了奢望。

  保護欲和不甘心讓林帆的四肢忽然蓄滿了爆發力,那瞬間他的視力、聽力、嗅覺乃至智力都放大到了極致,目光里血絲薈萃、表情專注到空洞,似乎什麼都在看,又什麼都沒看到。

  林帆根本來不及理清他腦子裡都閃過了些什麼,身體就在潛意識的領導下開始行動,他突兀而粗魯地用剛剛還在空中隨身體晃動的右手摟住謝承,發力讓他的額角青筋暴露,然後他箍著已然嚇呆的謝承拼命朝核心筒的鋼筋籠子拖去,他邊跑邊嘶吼:“過來!都過來!李炎……李炎別他媽跑了,來!!!”

  謝承被他拖了兩步,跟著回過神來,他是個聰明人,知道他們跑不了了,因為四周開始坍塌了。

  他生平第一次在生死邊緣穿梭,害怕得直哆嗦,恐懼讓他下意識去找最鎮定的人依靠,可惜這次大佬不在這裡,他焦灼了兩秒,心情比垃圾場還複雜,他希望邵博聞在這裡,他已經習慣了在老闆帶領下解決問題,可又特別慶幸他不在,那麼溫暖的人,你不希望生活傷害他。

  沒有邵博聞,林帆很快成了逃竄大軍里的主心骨,謝承掙扎著自己站好了,跟著林帆沒頭沒腦地狂奔,林帆逢人就喊,可過來的人卻不多。李炎倒是還算聽話,只是他有些小農意識,逃命期間還不肯扔掉他的切割機,工具箱在屁股後頭嘩啦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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