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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爸年紀大了,常遠不忍心讓他一個人陪床,他有自己的打算但沒跟常鐘山說,只是回手抱住他爸,用力地摟了好一會兒。

  “爸,對不起。”

  常遠回到家的時候剛過九點,這是虎子的睡覺時間,所以客廳有燈沒人,飯菜扣在餐廳的桌上。他輕手輕腳地放包換鞋,沒什麼胃口就直接進了浴室,等洗完澡出來,沙發上就多個人。

  邵博聞坐在那裡,臉上有點近似打招呼那麼淺的笑意,見自己看見了他,就拍了拍身邊的坐墊。

  常遠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忽然就特別想放聲痛哭,或許這世上有種委屈,叫唯獨見不得你。

  這是他的家,並且再也沒人會管他了,常遠壓抑了一整天的情緒終於爆發,僅存的理智讓他沒敢真的放聲,他只是往地上一蹲,沒聲沒息的,也不肯起來。

  邵博聞沒說話,只是很快就過來了,往他屁股下強行塞了個小馬扎。

  常遠實在沒忍住打了一嗝,他傷心到變形,可是又有點想笑,覺得自己不該坐下。然後邵博聞的棉拖音效漸行漸遠,不知道幹什麼去了。

  屋裡靜悄悄的,半晌常遠收拾好情緒,客廳里很體貼地沒見著人,他自己疊起小馬扎,爬起來把飯吃了。洗了碗推開臥室,發現邵博聞在臥室玩手機。

  臥室里只開了一盞床頭燈,光線有些昏,讓常遠剛崩潰過的不好意思沒那麼明顯,他吸了吸鼻子,走到床邊將自己整個呈大字砸了上去,然後用臉糊著被子說:“請開始你的家訪。”

  邵博聞力大無窮,直接將他整個人翻了過來,然後他捧住臉親了親常遠的眉心,懸在上方看著他說:“小遠,時間緊任務重,我可不可以請個外援?”

  常遠以為是許惠來,就點了點頭。

  誰知道邵博聞拿起手機點了個語音通話,“嘟”了兩聲那邊接了,緊接著一道渾厚的男聲撲了過來:“哈哈哈那什麼,邵博聞他媳婦兒吧?你好你好,我是他兄弟老袁。”

  常遠還記得老袁,就是C市那個人好錢少、開餐館的老闆,可這是哪門子的“外援”啊?常遠雖然滿頭霧水,但招呼還是要打的,他接過手機說:“你好,我……”

  “噗!!!”

  那邊先是傳來了一記存在感8級的噴水聲,然後是石破天驚地怒吼:“邵博聞你在不在?我操你媽啊!你媳……屁,你他媽沒說你、你、你這個朋友,是男的啊!”

  這老袁可能是學過千里傳音,常遠有種隔著信號他的耳朵里都有風在往裡灌的感覺。

  邵博聞湊過來笑道:“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常遠:……

  老袁的音量這次正常了一些:“喜你麻痹!那個……常遠是吧?我就說不太像姑娘家的名字。”

  常遠繼續茫然:“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他沒告訴你。”

  老袁的心一看就是論磅稱的那種:“不打緊,我就是沒準備,有點小小地吃驚,不過是兄弟更好說話,姑娘家我總感覺在挖牆腳,來,咱倆嘮嘮。”

  常遠回頭看了眼邵博聞,十分搞不懂他們在整什麼么蛾子,不過他還是對著手機說:“好。”

  邵博聞忽然就擠了過來:“我去看看虎子有沒有掀被子,你們聊。”

  常遠終於反應過來邵老師發的是假功,這老袁不是外援,他可能是個主教練。

  果然,邵博聞出去以後,袁何苦的第一句話就是:“兄弟,老邵跟我說了你家裡的事,想讓我跟你談談心,他知道自己勸不了你,他不懂那種感覺,不過我有點懂。咱倆經歷有點像,這樣,我先給你講講我那個稀巴爛的老家,好不好?”

  第109章

  “老東西名字取的挺好,叫袁初生,嘿,姓袁的畜生。”

  常遠的眼睛立刻瞪大了一圈,他驚異於老袁的措辭,以及說起他父親時語氣里的滿不在乎,仿佛那就是個骯髒的乞丐,連恨也不屑於給他。

  “我也不是要編排自己有多慘,但我小時候……”

  老袁在那頭笑了笑,接下來有幾秒鐘沒說話,只有一陣略重的呼吸聲,像是一口煙抽到肺里又吐了出來的感覺,然後他才說:“過的確實挺j8難的。”

  常遠在床上翻了個身,他總覺得下面的話不能隨便地當成一個故事來聽,於是蹬掉拖鞋正襟危坐了起來。

  這個時候,他仍然覺得邵博聞請老袁來開導他的做法不對,傷疤縱然不會再痛,卻是一個不會磨滅的、代表傷害的記號,回憶是它的後遺症,可他又不能免俗地被天性里的自私禁錮,希望看看別人的痛苦,然後從中汲取出一種“沒什麼大不了,他也是這樣”的從眾感受來抱團取暖。

  老袁不知道他心裡的羞愧,他只是在對面平靜地講述,經歷沉痛,可常遠覺得他已經拋棄了那些,所以語態沒什麼激烈的起伏,倒是有些冷眼旁觀的鄙夷。

  “我老娘跟袁初生吧,有生育問題,一直沒孩子,在我們那巴掌大的小地方,這也是個能議論很多年的話題,讓人抬不起頭。那時候醫療沒這麼高的水平,鄉鎮醫院也很難查出什麼來,我們那旮沓婦女又沒地位,所以外邊都傳,是我媽不孕不育。”

  “可就是沒人質疑他的男性尊嚴,老東西還是完了,因為他心裡有病,知道不爭氣的是自己的前列腺。”

  “我沒出生之前,他在外頭打工,背著我老娘在外頭搞小姐,據說專撿屁股大的挑,還加錢不許別人戴套,承諾懷了就娶。一起打工那些老爺們都會幫他打掩護,因為覺得他倒霉,娶了個子宮就是擺設的老婆,可這事兒既然幹了,就總有被捅穿的時候。”

  “然後小姐換了好幾個也都沒懷上,他差不多心裡有數,一自卑就扭曲了,慢慢科技發達了,一查還真是,精子存活率低,回家幹什麼都氣不順,好吃懶做,沒幾年就染了一身的癮。”

  “我娘生我的時候三十六,我和我妹子還是龍鳳胎,天大的好事,就是來遲了。”

  “那老東西早就沒了人樣,酗酒、賭博,還打人,事後又總是後悔得一跪就是半天,痛哭流涕好像悔得恨不得去死,眼淚一干再接著喝。”

  “不過他有一點特牛逼,就是醉得方向都分不清了還知道重男輕女,打我的時候只要手裡有傢伙,從不往我胯那兒去,生怕斷了種,可我妹子沒有小雞雞護身,被踩壞了子宮,最後只能嫁了個同樣不育的賣滷菜的瘸子。”

  老袁在這裡停下來,打火機的動靜響了一聲,應該是又點了一根煙。

  常遠一邊震驚於竟然有父親能狠毒到這個地步,另一邊又忽然覺得比較真是衡量幸福指數的度量尺,比起老袁和那些跟他經歷相當的人,他自己在池枚那兒受到的約束像是無病呻吟,這讓他覺得他受不起老袁的開導。

  於是他向老袁道了個歉:“對不起,邵博聞和我都不該讓你跟我談這些往事,咱們換個話題嘮吧。”

  老袁嘿嘿一笑,嗓音溫暖而有力量,他說:“別,哥想拉你一把,如果你想上來的話。”

  常遠一瞬間感覺邵博聞簡直是請了個神助攻,不然怎麼能一針見血就戳中了池枚對他來說就是個沼澤天坑這種大逆不道的心思?

  這就是邵博聞勸不了他的原因,那人或許懂得很多道理,也能預見許多結局,但他對父母沒有恨意,孟子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他就做到了,他胸襟坦蕩,甚至不會說池枚一句壞話,所以沒法平息自己早已扭曲的愛恨交加。

  可是老袁不一樣,這人把他的經歷往你面前一擺,那種削骨銷肉的氣魄就能讓你跪下,你沒他恨得深,你橫不過他。

  老袁又說:“我平時不跟人說這個,老子可是餐飲界的王健林,數錢數到手抽筋,哪有功夫提這些破事給人當人生導師?可邵博聞是個連錢都不要的傻缺,我就知道他要不是真沒轍,是不會來找我的,而且你這個、這個老……額……男、男人?操,叫著怎麼都這麼彆扭!”

  像他這麼勸人遲早要完,重點偏到了太平洋,可常遠還是笑了,並且不明白自己就是說句人話,怎麼心裡還像有點甜似的,他說:“叫對象吧。”

  老袁心想對象好啊,聽起來、說出去都能雌雄莫辯,然後他語氣里全是幸災樂禍:“你這個對象蠻傲嬌咧,就那種,窮窮的大佬風,賊厲害!老子想給他送點資本還得求著他,所以他今天一打電話來,我當時就想,哈哈哈,剮層皮都得讓你丫欠老子一人情。”

  常遠腦中立刻強勢地給老袁打了個標籤:逗比。

  然而逗比話鋒一轉,忽然又滄桑了起來,常遠聽見他用渾厚的聲音慢慢地說:“可等他給我講了點你的事,就沒他什麼事了,是我想跟你聊聊。咱們同病相憐,作為一個過來人,我他媽一定得給你點什麼!鼓勵、支持能有當然最好了,或者你把我當成一個正面的例子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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