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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往前看,施工單位能夠省下這道工,也就只有監管不力了。

  縱觀他短短的監理生涯,可能他監管還算及格,可能他遇到的施工單位還算有譜,工程竣工後的災難離他太遠,他從來沒有經歷過一刻,像今天這樣讓人恐懼、發人深省。

  醫院是一個壓抑的地方,邵博聞抱著虎子跑前跑後地掛號繳費,常遠跟在後面拾人牙慧,這就是有人陪伴的優勢,大爺得心安理得。

  常遠fèng完針,在醫院食堂點了小炒,又去附近的河邊走了一圈又一圈,急救室的大門才開了。

  女孩渾身多處骨折,小鷗右側額骨、顳骨和枕骨等,顱內也有淤血,手術比較成功,暫時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這天夜裡,常遠公然在床上作業,他不避諱邵博聞,小日記寫地飛起。

  邵博聞將虎子哄睡了提著袋子進來,忙到現在才有空看看他白天買了什麼書,他把袋子一拉開,登時就是一句“臥槽”,只見袋子裡三本書,兩本都糊著血。

  “……你買的這是什麼異端?”邵博聞納悶地扯開袋子篩豆子似的,讓書在裡面倒來倒去,他一邊胡扯一邊笑道:“社交紅利、大數據時代,遠啊,你打算改行做網紅了?”

  “紅你大爺,”他不說常遠都忘了這事,連忙在行fèng里補了一條,“這是詹蓉要買的書,我當時推了她一把,這兩本掉到血堆里,糟蹋了,我有點不好意思,就說掏錢買了,書店非要送我,就收下了,誒你手咋這麼賤呢,提出去!”

  邵博聞接過他砸過來的日記本,很不見外地翻過來一看,見末尾一筆一划地寫著一行字。

  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

  【

  第66章

  凌晨一點半,矗立在P19二期中最後的拆字房終於在煙塵滾滾中淪為廢墟了,世界兀自沉睡。

  一個小時後,未眠的“天行道”發了一篇圖文長帖,叫《我希望拆遷之下,再無家破人亡》,圖中所附的照片是樓被推倒的實時瞬間,有人的淚光被機械燈照得雪亮。

  然而截止到翌日工作時間,這則消息的熱度還不如昨天成華書店門事故的萬分之一。

  網絡消息如浪涌沙灘,前浪已死、後浪不休,因為事不關己,一眼或幾眼的關注過後,不管事情後續如何,跟風的人們都已經失去了興趣,新的事件正在占據他們的視線。

  這世上能通過大眾的關注來獲得的救贖屈指可數,而經過一夜的發酵,成化大廈過往的大小事故紛紛被抖出,它在網絡上儼然已經成了一座可怕的危樓。

  沒有刷自媒體習慣的邵博聞並不知道這些跌宕起伏,他只知道他下樓買了個早飯,回來發現常遠在浴室里搞事情。

  因為只有右手在孤軍奮戰,他對象洗得是耳朵、脖子上全是泡沫,這陣仗看著待會還得順便洗個澡。

  邵博聞有些看不下去,就開始教育他,“要洗頭,等我回來不就完了。”

  常遠已經洗得差不多了,不以為意地說:“又沒嚴重到生活不能自理,虎子剛在客廳里喊了半天說他餓了,你去給他弄吃的吧。”

  邵博聞的目光在客廳一尋,瞥見兒子正用屁股對著他,蹲在電視櫃旁邊啃火腿腸,大款在他旁邊垂涎地搖尾巴,邵博聞好笑地進了浴室,說:“人家自己吃上了,比你不知道利索多少,行了看你都費勁,我來。”

  話音剛落常遠就感覺前額被人撈住,髮根上多了股揉搓的力度,邵博聞不留指甲,大概平常給虎子洗得多,手勁習慣了放輕放柔,弱得有些發癢,綿癢在經絡里傳遞,匯到心裡聚成一團溫柔。

  洗髮液混在水裡淌下來,常遠不得已閉上眼睛,彎腰在力學模型里是個懸挑結構,彎久了脊椎負擔大,他便一伸手用左臂環住了邵博聞的腰,隨著頭上均勻的力度,紛亂的心終於慢慢沉澱下來。

  他早上起來的時候精神其實不太好,昨晚手上麻藥的效果漸褪,疼醒了好幾次,邵博聞有時翻身也會碰到他的腿,膝蓋上暈開了碗口大的淤青,不碰不疼,一疼卻就讓他想起傷從何來。

  夜裡噪聲稀少,雜思亂緒猶如湖底積沙,一粒石子就能攪混一池清水。

  監理是一個職業,常遠一直認為與其他能掙錢的工作並無區別,或許,是他一直會錯了這份工作的重量。

  錄入員輸錯一個字、資料員遺失一份清單、快遞員送錯一個貨物……所有的這些是失誤,不是事故。

  可成華書店門下的隱蔽工程差點終結一段剛開始的人生,而且類似的事件在全國各地絕不是個例,常遠不知道那些項目的參與者在接到警方傳訓的時候是驚慌還是愧疚,他只知道他雖然可以像之前一樣,獨善其身地將自己和公司摘出責任方,卻承擔不起這種心理上的罪孽了。

  監理於他,從此不再只是一個職業和一份工作了,進一步無路可走,退一步昨天就是前車之鑑,那他該怎麼辦?他能怎麼辦?

  “虎子早上說想去遊樂園,”邵博聞一邊沖洗一邊覺得親子游可以有,“一會兒吃完飯,能不能賞個臉?”

  常遠沉默了一小會兒,說:“你帶他去吧,我要去趟公司。”

  邵總雖然喜歡主動加班的員工,卻不待見工作狂對象,而且該休息就休息,他不喜歡無謂而無效率的加班,他關了水,摸索著用毛巾替常遠擦了眼睛,然後用毛巾將他的頭髮包了起來,“公司有什麼事嗎?”

  “沒事,”常遠順著他的力道站起來,漆黑的眼睛裡有些難過,他說:“我一直在想昨天書店的事故,假如我是大廈的監理,甲方同樣是榮京這種姿態,那昨天的事故該怎麼避免?你看,法律明明規定監理把關,實際上都是出錢的說了算,然後他們除了怎麼省錢之外,什麼都聽不進去。”

  “我不知道你有過沒有這種感覺,就是覺得自己挺失敗的,這明明是我的專業領域,我卻沒有一點話語權,我說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抵不過甲方一句就這樣吧,所以後來我也懶得折騰了,反正堅持也沒用。”

  “今天早上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就是如果我確定做不好這份工作,那還是早點辭職算了,免得……”常遠動了動嘴唇,一瞬間悲從心來,“禍害人。”

  “知道反思是好事,”邵博聞看他的眼神里笑意堆積,最後眼尾甚至折出了細紋,“但這麼沒自信的話我不愛聽。”

  在他心目中,常遠是一個不屈不撓的靈魂,受他迷戀,被他敬仰。

  常遠情緒低落,聞言從善如流地道:“那不說了。”

  邵博聞笑著將他的頭髮揉成了雜糙堆,“晚了,我已經聽見了,並且還對你有點意見。”

  常遠眼皮一抬,對這通控告可謂是莫名其妙,他幹什麼了?

  邵博聞慢慢地說:“我又不是神,還大你兩歲,生平遇到的挫敗感比你只多不少,舉個我現在還印象深刻的例子吧。”

  “當年我自創凌雲,因為在榮京呆慣了,習慣了現成的資源,不知道民營小企的地位那麼低,第一個項目為了貸款,堵了銀行分行的行長整整一個月。事先他已經承諾要借貸給我,中途因為政策影響而一拖再拖,我急著用錢,天天去分行堵他,他不見我,我都看見他在辦公室了,他的下屬還睜著眼睛說瞎話,說他出去了。他從後門上下班、甚至不上班,後來還是沒貸下來,我就跟第一桶金失之交臂了。”

  能逼得別人不上班來躲,可見當時他有多死纏爛打,常遠簡直無法想像他拉下臉皮求人,孤注一擲後卻失望的樣子。

  邵博聞現在談起這些,已經不太當回事了,他的神色放鬆而寬容,屈辱對他已成過眼雲煙,“我當時特別恨他,因為忙很快就忘了,現在都不太記得他和那時候自己是什麼樣子了,不過我忘不了我在銀行門口等他那一個月里的大太陽,差點把我的自信都烤焦了,就跟你現在差不多。”

  “來,”常遠難兄難弟地拍了拍他的後背,說:“同病相憐走一個。”

  邵博聞拒絕跟他一起玩,“這種打擊信心的事情時不時就要來一出,不過都是一時半刻的事,很快就會平復的。你現在是局裡人,看不清形勢很正常,但你看我是包工頭你是監理,職業天生對立我還稀罕你,除了真愛沒其他解釋了。”

  “我可不是什麼人都會喜歡的,”邵博聞像個大哥一樣抱住他,一字一句地說:“常遠目前還不是一個好監理,但是他很負責,就憑這一點,已經勝出大部分同行很多了,這不是包庇。”

  常遠在他頸側蹭出個舒服的位置,卡著不動了,鼻尖飄蕩著有些清冷的須後水氣味,他眯著眼睛說:“你的意思是,不贊成我離開監理的路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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