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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想兩清的心態非常危險,萬一哪天頭腦發熱,指不定能幹出點什麼來。常遠比誰都清楚,珍愛清醒、遠離邵博聞,然而他偏偏又無法自拔。

  人之所以為人,區別於神和機器,就是大腦發出的無數指令中只有少數能被執行,人們會找無數的藉口來說服自己,而藉口總是取之不盡。

  常遠的藉口冠冕堂皇,那就是工作,他斜覷著邵博聞疲倦的側臉,心說:後兩天還有得忙,按時吃飯就是奢望,有一頓是一頓,且吃且珍惜吧。

  邵博聞困得人神共憤,並沒發現他一臉慈祥。

  常遠挑了家鋪面看起來最乾淨的進了,邵博聞這次沒有作妖,很給面子地點了兩斤最貴的水餃,撐著下巴跟常遠說話,免得自己一不下心就睡過去了。

  “這幾天工地上沒什麼事吧?玻璃原片廠在郊區,設備又多,基本沒什麼信號,我還沒來得及問小謝。”

  他把隱晦地解釋藏在話里,這幾天為什麼沒有消息。

  常遠比較遲鈍,沒聽出來,只是見他說著就打了一個呵欠,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沒什麼事,你們的效率比我想得要快,你那班子挺不賴的。”

  他是那種別人家的小哥的長相,誇起人來顯得尤為真誠。

  邵博聞看著他,眼裡有點藏不住的自豪,但謙虛還是要的:“還行吧,關鍵的時候不至於掉鏈子。”

  常遠視線在他勾起的嘴角逡巡,撇了撇嘴,覺得他裝逼:“別矜持了,你嘴巴都咧到耳根子後面去了,想笑就笑吧,可以得意,我說的。”

  他倒是沒有故意吹捧,就凌雲這種規模的公司能有這麼高的執行效率,說實話挺讓人意外的,起碼他是沒想到,今早能看到這種進度。

  那種充實的視覺效果讓他一瞬間有種“凌雲說不定真的能幹出點名堂來”的念頭,然而凌雲是邵博聞的,他大概也能走很遠吧?常遠也不清楚。

  “既然領導都發話了,”邵博聞覺得他這個“我讓你笑你就笑”的調調很有趣,恭敬不如從命地說,“那我就不裝了。”

  凌雲是一家籍籍無名的小公司,可這是邵博聞的心血,他的精力、信任、財力以及希望都寄托在這裡,拼搏的人都渴望成功,可是高地古往今來都寥寥無幾,上面的人不下來,下面的人就上不去。

  他是個普通人,耐心和毅力一樣有限,被挫折消磨,被進步鼓勵,在時光里此消彼長,維持一個走得下去的平衡。親戚朋友都不看好,每次見面都要拿過去來做對比,邵博聞聽了四、五年,面上能裝得雲淡風輕,心裡多少已經不耐煩了。

  反對的聲音他聽得足夠多,萬萬沒想到今天能在常遠這兒領了顆糖。

  常遠跟其他人還不一樣,於私邵博聞願意在他這兒撿好聽的入耳,於公他說話自帶權威,雙管齊下的結果就是他跟吃了炫邁一樣笑得停不下來。

  常遠被他盯得莫名其妙,自我感覺說的話沒什麼笑點,就當邵博聞是抽瘋了。

  兩盤餃子熊盤虎踞地占了半張桌子,他們其實都算吃過一頓了,請客的和赴宴的吃起飯來都沒什麼誠意,說話的頻率比咀嚼高好幾倍。

  牆上的電視播了一段早間新聞,開始插播天氣預報。

  邵博聞提心弔膽地聽完,得知明後兩天都是晴天,開始有閒心地撥著餃子在醋拌辣子裡打滾,他說:“前幾天我跟你說的破壞賠償那個事,現在定了誰賠償嗎?”

  但凡降雨必定影響工期,常遠中天氣的毒也很深,聽得一樣認真,館子裡噪聲又大,邵博聞說的前半句他險些沒聽見,不過他閱讀理解滿分,想起那事心情有些沉重,他嘆了口氣,說:“那也是一團亂帳,應該還沒理清楚。”

  邵博聞有點疑惑:“怎麼說?”

  常遠夾了個餃子扔進了醋碟里:“最新的動態我不是很清楚,那天警察把肇事的帶走之後,去派出所接洽的人就只有張立偉。”

  “當天在食堂做筆錄的時候林哥在場,我找他問過,他說那幾個肇事者確實是二期的被拆戶,沒什麼法律意識,又覺得自己被逼到絕路上了,湊在一起越聊越上火,要跟開發商魚死網破。”

  根據領導的前情提要,邵博聞直覺這事件不能如此單純。

  “不過昨天王岳來找我吐槽,說搞破壞這茬背後還有人指使,進來砸東西的人是拿錢順便撒氣,被律師一恐嚇要賠償,就吐出來了。”

  常遠停在這裡,欲言又止了好幾次:“王岳說的背後指使人,你跟我都見過,我要是不說,你肯定猜不到他是誰。”

  見過的人多了去了,邵博聞不做這種小概率的掙扎,他說:“那就不猜了,你直接告訴我。”

  常遠抬起眼睛,像是要看他的反應:“是那個腿被燙傷的小姑娘的爸爸。”

  是那天對著挖掘機要跳樓、後來又在院子裡要給他下跪的大哥……邵博聞眼裡精光一閃,很快反駁道:“不可能,他沒有請打手的經濟條件。”

  常遠也覺得不可置信,不過他知道的事實還是在繼續告知:“昨天王岳回他辦公室之後,我去晚上查看了記錄,截止到昨天那會兒,募捐平台上的額度已經有五十多萬了。”

  這筆錢對於一個因為拆遷款不足以購置一套新房而寧死不搬的中年人來說,絕對是一筆巨款,假設他因為女兒的傷勢忽然黑化,這個設定也符合邏輯。

  邵博聞這次沒再反駁,只是問道:“那他承認了嗎?”

  常遠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用頭皮屑想也不能承認啊,承認了就得賠錢,五十萬對上一棟商場還能剩下幾毛?更何況那錢他實際還沒拿到手。

  當欠債就是賠不起的時候結果往往只有一個,那就是拖,王思雨那個爸爸被逼急了也是個亡命之徒,邵博聞已經有預感這啞巴虧得自己吃了,雖然在形勢上他還是會去業主那裡掙扎一下。

  常遠見他垂著眼皮,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張了張嘴最後卻沒說話。

  大家都是行里人,規則心裡都明白,通常的損失最終都得落在施工單位頭上,不過這點損失和委屈都受不了,那就不用來干工程了。

  第37章

  老曹明天夜裡才能趕回來,這就意味著虎子還得在常遠家待一天,邵博聞覺得自己要完。

  他作為一個追求者,殷勤都還沒獻上就先給人送了個麻煩過去,這簡直就是在自取滅亡。當然他不是對兒子沒信心,只是孩子再乖畢竟需要人照顧,而常遠從小就是個少爺。

  這會兒邵博聞坐在飯館裡,心裡忽然有些忐忑,他一邊吃一邊看常遠,腦子裡全是設想,他們昨晚怎麼度過的?虎子聽不聽話?常遠有沒有不耐煩?

  常遠因為吃過了早飯,這會兒吃得相當敷衍,發現邵博聞在看他,等了半天也不見他說話,跟他面面相覷:“你是不是有話想說?”

  “我兒子……”邵博聞此刻的心情就像一個對著班主任的學生家長,“沒給你添麻煩吧?”

  常遠對小孩感情不深,不過虎子怪聽話的,除了老喜歡貼著人,給他熱得睡不著,其他都比他想像得要好,起碼大款樂成了叛徒。

  它早上還追著小夥伴戀戀不捨,然後邵博聞的兒子背著小書包蹲在門檻上,十分響亮地親了它鼻尖兒一口。那種毫不嫌棄的喜歡讓常遠的心一軟,這是孩子獨有的勇氣,發於心、見與形,不需要遮遮掩掩。

  常遠不敢苟同地說:“你不覺得給我添麻煩的是你嗎?”

  邵博聞感覺他最近“囂張”了不少,這種狀態讓他覺得愉悅,他往嘴裡塞了個餃子,樂呵呵地說:“對,是我,我要怎麼報答你?”

  常遠沒想過,卡了一下,說:“不用了,就當還你上次在茶館的人情。”

  “那不叫人情,”邵博聞話裡有話,又笑了起來:“債多了不愁,我還得欠一個,虎子今天還得麻煩你,事了了再來謝你。”

  常遠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心說看在大款的份上,“嗯”了一聲,邵博聞連忙給他夾了個餃子。他其實很飽了,不過出於禮貌還是吃了,咬開之後他發現裡面有個蝦仁。

  肉餡兒讓蝦失去了鮮味,然而常遠嚼了兩口,腦子裡卻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的碎片。邵博聞喜歡的肉類是地上跑的,牛、羊、豬肉,不肯放過河裡的人好像是他自己。

  小時候每到桐城的夏天,孩子們都會拉幫結夥的去摸蚌、摘蓮蓬、釣龍蝦,他不能出門,只能對著作業羨慕。

  自從送瓜舉動建立起友誼之後,邵博聞就會給他塞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吃,煮豌豆、醬河蚌、烤青蛙腿,甚至有一次是煮蛇肉,但是某人騙他是鴨脖子,那些都是他們在外面野餐的食物,不過最多的還是炒蝦仁,配著不知道哪家菜地偷來的青豆和胡蘿蔔,在模糊的記憶深處里也顯得色香味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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