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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裡他假裡攙真的將常遠辱罵了一頓,他這輩子都沒對誰說過這麼刻薄的話,在意的人他不捨得,不在意的人他不理會。

  邵博聞思來想去,都覺得如果要重新開始,那麼就該回到“這裡”。

  他倒了杯涼茶放在常遠面前,然後將封了塑料紙的菜單推過去,說不清是緊張還是激動,手竟然微微地有些哆嗦,他捏了捏手指冷靜下來,溫和地問道:“吃點什麼?”

  常遠覺得他今天不對勁,那眼神古怪中透著詭異,像是欠了自己幾千萬、想要還錢又還不上似的,他直覺跟領口上的污跡脫不了干係。

  邵博聞雖然不是特別講究,但也收拾得人模狗樣,那液體的原材料雖然不太明確,但走向很清楚,明顯是從他臉上下去的,至於招呼他的人是誰,八成應該是關係不太單純的女性,因為男的基本都會直接上老拳……呸,沒男的!

  他給自己挖了個坑,連忙喝了口涼茶,頓了頓,囧囧有神地說:“你看著點吧,我真不餓。”

  不能怪他遲鈍,主觀上他一直以為邵博聞是孩子他爸,所以無論邵總怎麼眉目傳情,他都會想歪,要是他知道邵博聞是gay,那麼橫看豎看就都是曖昧了。所以人這一生,說白了只是圍著自己的心在打轉。

  邵博聞也不客套,招手叫來服務員,這個那個一通地點。

  常遠跟他大眼瞪小眼,剛開始還以為他是出於禮貌在徵求自己的意見,點了許多個頭之後才發現不對勁。

  他打著有事的名義找自己,來了卻又成了個鋸嘴葫蘆,雜七雜八地點了一大堆,偏偏一筷子都不動,只一杯一杯的悶啤酒,他喝得很急,一副跪求速醉的架勢,心事重得仿佛塔吊都救不了他。

  常遠下來一趟,看在凌雲這個公司省心的份上,不是不能給他陪趟酒,但是這眼神是幾個意思?盯著他風起雲湧的,讓他有種是自己牽住了這人心神的錯覺,某些瞬間還和他母親池玫有些類似。

  他不露痕跡地皺了下眉毛,端起玻璃杯越過桌子跟邵博聞碰了一下,“叮”的一聲脆響後他說:“不是有事兒嗎?說吧。”

  酒壯慫人膽,邵博聞當年決策改造柏瑞山的時候都沒這麼七上八下,他仰頭灌了常遠碰過的那杯酒,放下玻璃杯的時候,神色間驀然就多了點孤注一擲的味道,他忽然沒頭沒腦地說:“虎子是我兒子,但不是親生的。”

  不遠處有個炸臭豆腐的攤位,剛好這時下了一鍋,冷豆腐遇到熱鍋,油炸聲登時大作。

  常遠的腦漿就跟這油鍋似的,稀里嘩啦地沸騰了一次,酒水潑臉的行為不算少見,也有很多種可能,但以他有限的觀影和腦洞範圍,這一刻他只想到了三角戀。

  震驚之下他還沒來得及想多,邵博聞卻比他更害怕引人誤會似的,忙不迭又解釋上了,他擺著手道:“別別別多想,是這樣。”

  他似乎是陷入了回憶里,眉心微微地皺著,顯得過往不如人意。

  “虎子姓路,隨父姓,他親爸叫路昭,是我當兵時候的戰友,參加抗洪他把我從水裡撈出來的交情,轉業之後到了榮京來幫我開車。水榭南里這個小區不知道你聽過沒?2011年,路昭在這個小區墜樓身亡,但是由於種種原因,幾乎沒有得到賠償。”

  “那會兒我還在榮京就職,水榭是我負責的樓盤,路昭這這房子也是通過我拿到內部價買下來的。他墜亡追賠的官司打不贏,主要還是因為我。”

  “……2011年經濟危機,給房地產帶來的衝擊太大了,土地市場冷清、樓市低迷,尤其是住宅類,一點負面影響就能毀掉一個好樓盤。水榭南里剛交完三期的房子,後面還有4到6期在建,路昭買的一期就出了問題,水榭主打精裝房,貼得都是牆紙,粘紙的膠水報價用的是進口膠,施工的時候卻不是這麼回事。”

  “這個你最清楚,施工階段掛羊頭賣狗肉的事情多了去,量大項雜,有時回頭去查,那些掛靠的單位都他媽倒閉了。”

  所以他下海來干施工,以後有機會他還是要回到房地產上去的,但前提是他要有自己的技術隊伍,真正懂行的、不能隨便被忽悠住的那種。

  常遠一言不發,他卡在材料監督這一環,這些事他比邵博聞更清楚。

  “膠裡面摻了假貨,游離醛超標很嚴重,水榭幾個業主甲醛中毒,這事其實不大,壞就壞在那會兒樓市太不景氣,新聞一但炒熱,接下來的樓盤就白瞎了。所以水榭的房子絕對不能讓人退,我們承諾扒了內裝重修,直到各項檢測都合格為止。”

  “但是業主也恐慌,非退不可,琢磨琢磨出了一個法子,暫時跟業主簽換房協議,將比水榭還高檔一點的住宅以水榭的房價賣給他們,等這邊重裝好了,願意回購水榭的業主,送車位送綠化送配套商業鋪面,就是能送的都送。”

  “路昭這人吧開車溜,住哪都是住,他給我面子,第一個簽了協議,有人帶頭紛紛就同意了。結果協議剛簽完沒幾天,還在榮京走流程,他就從樓上掉下去了,我相信這是他的命,榮京這邊呢,以他簽了退房協議為由,說他不是業主……隨意進出,他平時也喝點小酒,這事兒就百口莫辯了。”

  高檔一些的小區,門房和出入口幾乎掛有“非住戶不得隨意進出”的警示牌。

  “他當場就沒了,我也沒能給他家裡一個交代,後來就辭職南下了,期間我回來出差,發現虎子過得……不是很好。”

  其實是很不好,路昭的媳婦兒家破人亡後被人拐帶吸毒,將家底佘了個精光,她異常消沉,根本顧不上孩子,兩歲的娃娃吃不飽飯,營養不良得話都不會說。

  邵博聞說不出口,那天他看見路昭的兒子在翻垃圾桶,眼淚一下就下來了,他沒法的控制的想起了常遠,虎子很像他小時候,安安靜靜的小樣子,遠遠的看你一眼,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我接管了監護權,他就是我的兒子了,有沒有血緣都是,本來不是親生的這種話,背著他我也不該說,總覺得這種話到處宣揚,就跟不想養他似的,萬一被他聽到了,就很傷心了。所以你第一次見路遙知,我什麼都沒說。”

  常遠滿頭霧水:不該說就別說咯,我又沒問。

  他且聽且消化,因為實在是摸索無門,所以半天也沒整明白邵博聞到底想幹什麼。

  邵博聞抬起頭,很鄭重地說:“但是我得告訴你,因為只有在你清楚我是未婚、無對象的情況下,我才能說接下來的話。”

  常遠狐疑地盯著他,總覺得他下一句就是“所以你能不能幫我介紹一個靠譜的對象?”,類似的言論他被灌輸過許多。

  然而邵博聞卻說:“我從小有個朋友,長得很好看,成績也好得不得了,他母親是我們街道上公認的親媽,又溫柔又大方,我那會兒特別嫉妒他……”

  這中間沒有一處停頓,徑直從送瓜的少年講到了高二結束。

  邵博聞敘述得還十分友情,但是常遠的腦子已經有點消極怠工了,他知道這個“朋友”是自己,但是忽然說起他幹什麼?

  他自嘲的笑了起來:“我這人天生最不會幹的事情,大概就是談戀愛。”

  “我跟他在一起待了17年,光屁股、小jj老早就看了個遍,太熟悉也太習慣了,所以沒覺出反常來。直到他得了病,開始對我表現出依賴來,我才發現我是願意照顧他的,曠工也可以,沒錢也不要緊。我很小就開始攢錢了,錢對我來說一直都挺重要的。”

  “他在葡萄藤子下面偷偷地親我,肯定是趁我睡覺的時候揪葡萄吃了,嘴上酸巴巴的。我緊張得要命,沒敢睜眼,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他那會兒就像個快爆炸的氣球,我不敢碰他。另一方面,也是我不敢,我……”

  邵博聞吸了口氣才忍住沒轉開視線,仍舊盯著常遠,眼眶上像畫了紅色的眼線:“我、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好,他讓我陪著他,我就很想說好,可是我開不了口。24小時守著他對我來說不現實,可是就算他願意,我也請不起阿姨。”

  “我那天罵他,心裡也難過得不行,可就是因為知道裡面有幾分是真心話,所以也沒資格追。我很後悔,可重來一次,我估計也仍然只能做到那一步,十年前的我,只有那點心智和能力。”

  “我知道傷害無法彌補,我只能說我還是很在乎他。我這輩子第一次喜歡誰,沒經驗,做的不好,希望他看在我找了他十年的份上,給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常遠越聽越震驚,臉色蒼白心卻越跳越快,不知道是激動還是憤怒,等到最後那句,轟隆一聲大腦一片空白。

  十年一夢,大夢初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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