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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錦官背對著與他隔桌而坐,偶爾能在喧鬧里聽見他自己跟自己碰著杯,用一種十分悠閒的語調在哼《九歌》。

  悲莫悲兮生離別,樂莫樂兮新相知。

  那一瞬間王錦官忽然感悟到了人跟人的不同,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可她吃飯的時候就從來沒有這種閒情逸緻,只想著趕緊填飽了肚子去做事,可想想自己又好像什麼也沒做。

  只是嫁了個人,然後又匆匆失去了他,再獨自回到出嫁之前那種茫然卻停不下來的忙碌之中,仿佛這一生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

  可王錦官沒有機會重來,即使有大概也是差不多的結果,每個人來到世上都好像帶著一種擺脫不掉的使命,她就是她,永遠沒法像這個年輕人這樣快活。

  這陣悲涼來的突然去得也快,被大堂里高聲報菜的小二驚擾,轉瞬就成了烈日下消失的水跡。

  王錦官動了下眼皮,悄無聲息地回頭看了一眼,見杜是閒一時半刻吃不完的樣子,便放下筷子給自己叫了壺米酒,兌著茶水喝了片刻。

  等到杜是閒吃飽喝足,已經是末時三刻了。

  桌上的菜還剩下一大半,他這人吃相不好,每盤都被扒得亂七八糟,仗著自己眼下有錢,便也懶得打包回家熱了再吃,杜是閒半醉半醒地干坐了一會兒,接著稀里糊塗地將剩菜和自己下午的去向給敲定了。

  這些菜呢,他打算包起來送給城頭的乞丐。

  至於他自己,杜是閒決定還是去糖莊混個半天,打打醬油、嘮嘮嗑,省得這會兒回家了一頭栽倒,白天睡了晚上的覺,晚上沒事淨瞎琢磨。

  打定主意後他就結了帳,然後提著夥計幫他打好的油紙包,腳步輕快地上了路。

  王錦官混在人群里,不近不遠地跟著他,見這人先溜著城牆根摸到了乞丐的聚集地,放下了手裡的物什,然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轉回了昨天下午他呆過的那家糖莊。

  這間糖莊的底細,王錦官昨天晚上回到衙門之後已經摸了個底朝天,十好幾年的老營生、老闆沒換、雇的夥計也一直是那幾個,近兩個月來唯一的變動就是杜是閒這個特別廉價的幫工。

  門口的挑幡上寫著糖莊,其實不過是個偏遠又寬敞些的獨門院子,大白天裡敞著門,看得見裡頭的人或搬或攪,順風時還能聞到一股濃郁的甜香氣。

  王錦官貼身藏在院牆外的牆垛子裡,側耳去聽院中的一舉一動。

  杜是閒如此消極怠工都沒人指責,院子裡的人都很和氣地跟他打著招呼,他剛進門沒多久,屋裡就樂呵呵地衝出一個人來。

  那人不由分說將他扯到了一排木架子跟前,接著從旁邊的鏟起幾顆半透不透的圓珠子給他看。

  “杜老弟,你怎麼才來,我等你半天了。你快來看看這新做的霜糖,哈哈哈不是老哥哥我誇口,這個元宵時要是不能大賣特賣,我酥和飴的名號倒過來寫!”

  杜是閒適才差點被他扯得飛起來,這會兒雙腳踏上實地才暗自鬆了口氣,笑著抬起眼來,伸手從面前的鏟子上取了一顆珠子來看。

  然後這不看不要緊,一看竟然有點嘆為觀止。

  只見他手中捏的根本不是什麼冰珠子,而是一種圓潤剔透並且內有乾坤的霜糖。

  它的乾坤在於霜糖只有薄薄的一層,糖體的內部被掏空,塞了些用砂糖裹成粒的花瓣末,或紅或黃,晃一晃叮噹作響,可觀可食,委實有些風趣。

  杜是閒將那顆糖捏在指尖上舉起來,細長的眼睛眯著,目光卻有些放空,似乎是被這精巧的工藝給迷住了。

  老闆喜上眉梢正等著他夸,等來等去卻見他沒反應,有些不滿地輕輕推了他一下,用雙層的下巴努了努霜糖:“嘖,好還是不好,給個說法啊。”

  杜是閒“嗨”了一氣回過神,趁著答話的功夫將那顆霜糖扔進了嘴裡,一半清晰一半含糊地說:“何止是好,簡直是說巧都不為過,我有預感,老哥你很快就要春滿乾坤了。”

  “那還不至於,”老闆憨厚而謙虛地撓了撓頭,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對了老弟,我、我想托你給它取個名字,我自己來的話怕是離不開什麼獅子糖、花花糖之類的,太俗了,上不了台面,你有學問,幫我想想吧。”

  說漂亮話本來就杜是閒的長項,這事對他來說可謂是小菜一碟,加上他也不是什么小氣的人,說了句“我試試”,接著又將那顆糖搖了幾下,不多時就有了主意,建議老闆將它叫做“落玉盤”。

  杜是閒很有學者風範地解釋道:“由來倒也簡單,您這糖霜是大珠套小珠,搖來碰去間恰好也有翠玉相擊的動靜,正好切合《琵琶行》中那一句‘大珠小珠落玉盤’。”

  “此外玉有富貴氣象,又與‘余’相通,而‘余’又有‘我’這層意思,因此糖叫落玉盤,財進主人懷,我覺得好聽也夠吉利,老哥你看怎麼樣?”

  老闆的學識止步於簡單的記帳,壓根招架不住他這一層疊一層的豐富內涵,聽完簡直心花怒放,恨不得所有的名字都讓杜是閒重起一遍。

  不過他為人本分,開不了這得寸進尺的口,只好掐掉了莫須有的貪念,點頭如蒜地說:“好好好,好得不得了。”

  杜是閒也挺高興,又從籮筐里順出一顆霜糖,帶著一臉掩不住的欣賞應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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