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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揉按肚臍正上方一寸的水分穴有助於排除體內多餘的積水,知辛不知道對稠痰有沒有效,但眼下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王敬元“誒”了一聲,跪起來將兩手都按在了李意闌的穴位上。

  屋裡一時只剩下按壓和吞吐聲。

  李意闌沒有意識,因此舌頭非常礙事,動不動就跟著痰淤往知辛嘴裡滑,知辛為了爭取時間,只好用拇指將他的舌尖按在了下唇上面。

  王敬元憑良心說話,這畫面可能是起先太骯髒了,躺屍的那個臉上又是血又是痰的,可和尚慢慢地給他擦得差不多之後,再面貼面感覺一下就不對了,有點說不上來的古怪香艷。

  道士疑惑而猥瑣地眯了下眼角,接著將頭往下一紮,非禮勿視去了。

  可饒是他們葷素不忌、一片赤誠,努力換來的回報仍然未知,李意闌的皮膚正在慢慢變冷,然而知辛拿不準這個現象到底是好還是壞,降溫是真,可它會降到哪裡去?

  他不敢停,只顧埋頭嘬吸,可沒多久連江秋萍都看得出他已經脫力了,面紅耳赤的,吸氣時肺腑里雜音亂躥。

  張潮下頜的線條緊了又松,輕輕地貼過去說:“大師,要不換我來吧?”

  知辛猶豫了一個眨眼的瞬間,還是拒絕了。這不是他要逞強,也不是不信任對方,只是抵唇引濁並不容易,技巧和心理都需要很多準備,萬一張潮遲疑片刻,李意闌可能就會與生機無緣。

  他稍微穩了穩氣息,頂著滿額頭的汗珠復又低下頭去,慢慢地知辛吐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少,直到沒有,使得救命看起來像是親密一樣,可李意闌的鼻翼間仍然沒有呼吸。

  大家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好在都是明事理的人,都強忍著沒有出聲。

  知辛能做的事情變少,心裡的想法便查漏補缺似的多了,他從李意闌為什麼還不醒,一直想到天理報應,然後想來想去也沒明白,如果真的是善惡到頭終有報,那李意闌的惡卻是在哪裡?

  他自發和被迫地讀了太多東西,腦內的閘門一松,雜思登時群魔亂舞。

  知辛怔怔地想道:因為李意闌曾經殺過很多的人嗎?那馳騁沙場的將軍在上,為何還能封侯拜相?

  又比如一個所謂的好人死了,他的家眷多年後因他而受惠,這種因緣能夠被叫做是善報嗎?

  天理昭彰在他踏足此間之前都還是信服的,因為師父年復一年地這樣告訴著他,可現在知辛忽然又覺得自己不信了,是因為李意闌嗎?他在心裡自問自答,不是。

  其實他常常都在搖擺,為很多的人和事,順境時就信我佛慈悲,不順時又不信,覺得遭遇噩運的人純粹是倒霉,跟前世今生、因果報應等沒有關係。只是人心隔肚皮,別人看不清罷了。

  師父又叨叨他沒有敬畏心,可很多事他不僅沒法敬,連畏都欠奉,只覺出恨來了,因為他是這樣的無可奈何。

  久違的激進再度來襲,知辛這才猛然發覺,十幾年來自己毫無長進。

  王敬元也按得手酸背軟,他見和尚停下來,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好,遲疑了一下不想擔“提刑官死前最後接觸過的一個人”這種責任,不自覺也將手上的動作停了。

  寄聲見這忙碌的兩人忽然呆若木雞,心頭霎時就湧起了一股特別不詳的預感,但他不敢吭聲,怕問到一個後悔莫及的答案。

  王錦官比他堅強,撐住場面道:“大師,行久他……怎麼樣了?”

  知辛偏頭看了她一眼,可視線里卻空無一人,不在她或屋裡的任何一個人身上,而是穿堂而過,落在了院內的雪景中,境由心生,他看見的是滿目蒼涼。

  凌晨又來的雪勢蓋住了靜默的萬物,同塵和土掩埋已故的人一樣,就在知辛感覺自己應該離開這裡的時候,院子裡突然闖入了兩道人影。

  半夜三更,吳金險些踹翻了最近那家小醫館的門,才將宿在裡頭的大夫給領了回來。

  知辛已經束手無策,見來了人便默默地走開了,吳金連拉帶拽,將郎中像孝子賢孫一樣按在了李意闌跟前。

  被像綁架一樣請來的郎中四十來歲,並不是剛開始坐診的愣頭青,他摸完李意闌的鼻息和脈門,就惴惴不安地跪著磕起了頭,惶恐地說自己醫術不精,讓府上另請高明。

  寄聲受不了大夫那種提及死人似的語氣,怒氣發得大家都始料不及,他提著那大夫地兩邊腋窩,嘴裡罵著“滾”,手上將人往外扔,一邊自己還要去找大夫,大家勸的勸、阻的阻、懵的懵,場面就亂成了一鍋粥。

  王錦官卻像是寄聲的反面,站在原地突兀地系腰帶,她眼圈上有層隱蔽的灼紅,可惜會關注的人一個死了,一個也快死了。

  知辛靜不下心來,在衝突爆發之前已經準備走開了,可寄聲鬧起來之後,他忽然又覺得李意闌獨自躺在那裡有些淒涼,也不知道過去能幹什麼,但還是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王錦官跟他幾乎同時抵達,她也不說話,蹲下去將李意闌扶了起來,拽住手臂往自己的肩膀上繞,知辛看她那架勢是要背人,不由脫口而出道:“你要帶他去哪裡?”

  王錦官頓了一下,說:“去碰運氣。”

  知辛笑了一聲,五官沒有舒展開,可他心裡的苦境卻已經破了,垂死和已死仍然是兩個概念,他們還有掙扎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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