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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紋帶那隨從走出去,園子裡又只剩母女二人。
“你知道我剛聽到了什麼話?”延夫人沒再坐下,站離節南三步遠,“他說鬼泊幫劫持了我兒,向延府討要五百萬文贖金。這封信,三刻前送到延文光手中,延文光確認是昱兒的親筆。你說好不好笑?”
節南望著延夫人,“至少延夫人可以不用再懷疑我。”
延夫人兩眼彎笑,話鋒卻轉狠,“你這個沒家教的東西。以為你調虎離山,卻敢劫持昱兒。你知道他是誰嗎?你知道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嗎?你知道我原本想要把你嫁給他,讓你成為天下最高貴的女人嗎?他把我當親生母親,他會是未來的魑離王,我泰赤兀族會因為你和他的聯姻,與王族並列。而你的兒子,會是天子——”
節南撲哧笑出了聲,隨即好像意識到了,連忙抿住嘴,作個手勢,請延夫人繼續說下去。
延夫人沒再說一個字。
延夫人出了手!
那身法快得連節南都看不清,只覺一陣大風,將她整個人刮出了亭子,眼睜睜看延夫人的身影壓來,身體被一股強氣往下打,後背重重撞上磚地。
砰!
節南眼前發黑,左臂才要抬起反擊,就被一把二尺長的劍釘穿左肩骨。
劍尖,深入磚fèng。
人,動彈不得。
第501引 還你骨肉
樹欲靜,風不止,七八道影子從芷園各處竄出。
延夫人的面容,宛若修羅,一腳膝蓋壓著節南的肋骨,一手握緊那柄釘住節南的劍,看都不看周圍一眼,“我們母女說話,別讓外人打擾,讓他們退開。”
節南疼得額頭見汗,咬牙,向周圍打個手勢。
眾人卻不退。
延夫人手腕轉了轉。
節南倒抽口氣。
“速退。”一道聲音清朗,不容抗命。
節南吃力撇過頭,看到廊下站了一高一矮兩個人。矮的那個,名字叫書童的少年,表情要哭出來了。高的那個——
山邊泮林。
他那是什麼臉色?要殺人麼?就憑他一動氣就忘乾淨的毛病?還是饒了她吧!
節南扯出一絲笑,聲音嘶啞,“今日就是拆了這座園子,我和這位也必須算個一清二楚,誰都別插手!”
仿佛說給眾人聽,其實就是說給一人聽。
王泮林眸中深不可測,不答也不應,目光分寸不移,單袖垂落,單手背後。
延夫人沒看,也不關心,神色冷然望著節南,“說!你的條件。”
節南轉回頭來,望著眼前的女人,瞠紅雙目。
這是生她的人啊!
口口聲聲說她是她身上的肉!
敢情自己扎自己,不會疼,是吧?
“你帶著你兒子立刻滾出南頌,延文光告老,隱弓堂撤走,你有生之年不得進犯頌土。”
延夫人看了節南半晌,才露出好笑的神色,“要不要再加幾條,魑離不得稱國,不得封韓唐為國相,別說頌土,連大今都不能進犯?”
節南聽到韓唐還活著,心裡沉了沉,但神情不顯驚訝,“可以啊,只要延夫人你不嫌我要求太多——”
延夫人突然將劍拔出,站了起來。
節南蜷成一團,眼前全黑,差點失去意識,最後卻還能點穴止血,搖晃著起身,站得筆直,咬緊牙關,“條件可以再談,你不滿意就直說,順著你的話說,你又不高興,還好我像我爹。”
“你爹?”延夫人一抹冷笑,“你說你像桑大天?”
節南沒說話,暗暗運氣以積蓄體力。
延夫人再道,“我只能答應你一個條件,你篩選一下再說,不過這也是最後一次機會,你想清楚。大不了,我再扶植一位,魑離王可不止一個兒子。”
“的確,魑離王有九子,最小的還不滿周歲,只是延夫人目光嚴苛,待延昱好,是因為由你親手養大,不僅母子情分比母女情分深得多,而且延昱各方面被你教得合心意。延夫人說我少你三十年,不知你是否還有三十年,養一位王子,將他扶上王位,選一位泰赤兀的國後?也不知現任魑離王有沒有三十年?”節南歇口氣,但這時候話必須多,挨了一劍,還不讓她囉嗦?
“延夫人還真不能小看兒媳婦,哪怕將來不是崔玉真,也會有張玉真,李玉真的。俗話說得好,兒大不由娘,娶了媳婦忘了娘,延大公子對崔玉真的感情就完全超出你的預料。延夫人可要小心,哪天發現兒子孝心變狼子野心,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下場淒涼。畢竟,一句不是親生的,你就什麼功勞都沒有了。”
語言可怕,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聽者心惡,播下的種子就會結惡果。
延夫人卻似沒聽進去,但問,“你考慮好了麼?”
節南其實早預想過,才在一開始提出那麼多條件,明知對方不可能全答應,卻留下談判的餘地,“你帶延昱回魑離,十年之內不得進犯。”
就差說請了,夠客氣得了吧。
延夫人一直盯著節南的臉,對她鮮血淋淋的左肩不拐一眼,沉默著。
芷園牆邊,一道道兔影緊張僵立,節南也沒有拐一眼。
“五年。”延夫人終於開口。
這是答應了。
五年,比節南心中真正的預期多了三年,屬於意外收穫。
“但我也有條件。”延夫人手中短劍森冷對準節南,“到了今日這地步,我和你的母女緣分似乎也到了頭,朋友之間還要割袍斷義,母女之間也不能隨隨便便,你說不認就不認。而你剛才說了,要和我算個一清二楚,也是和我斷絕母女關係的意思了。”
節南挑眉,“你想如何?”
“你是我的骨肉,我同昱兒說過,就算打斷你的手腳都會帶你回魑離,而今你態度決絕,用昱兒逼我離開南頌,這口氣就算我能忍,又如何同昱兒說?”
節南垂眼看看自己的左肩,“你到底要如何?”
“讓我斷了你的手腳,就當你還我這身骨肉,從此我沒生過你,你再不欠我——”
節南手握拳,對延夫人嗤笑一聲,“乖乖讓我等著你打斷我骨頭,不可能!要是打不過你,別說手和腳,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怨。”
“十招。”延夫人劍尖指著節南的腰間,“你可用蜻螭,我則會施展全力。”
“好。”節南一字出口,人也動了,碧光分水。
書童只見兩道人影捲風卷土卷枯葉,劍光似閃電,鏗鏘作響,根本看不清動作。忽然,卻瞧節南倒飛摔地,那位延夫人的劍扎進了節南的右臂。
節南沒叫,書童叫了起來,“六姑娘會被打死的!”
王泮林一動不動,墨眸無光。
然而,這一劍雖深,卻不如左肩的刺傷,因節南招式奇巧,蜻螭如游龍,往延夫人捉劍的右臂反手一抽,逼延夫人不得不後退,還被劃破了右臂。
延夫人眼睛不眨。
節南也毫不在意兩袖子的血,竟還敢主動進攻,左手劍花六七朵,蜻螭發出憤怒的龍吟,直刺延夫人上身幾大要害。
延夫人手中劍光突然拔長,連連擊碎蜻螭劍花,同時直刺節南脖頸。
節南急讓。
正中延夫人下懷,轉左足,踢右足,又快又狠,聚起強大內力,勾住節南左腿,往外折。
啪!左小腿骨折!
傷痕累累的節南悶哼一聲,卻趁延夫人折自己小腿之際,蜻螭挑飛了延夫人的劍,再劃了延夫人肩膀一道。
不過,還沒完。
好一個桑節南,蜻螭換到右手,單憑右足點地之力,旋似天女散花,碧芒萬道,氣勁一圈圈暴漲,到最後竟不輸給延夫人的氣勁,蜻螭化成青龍,往延夫人心口刺去。
只是,節南沒能刺進去。
她收氣,空中側翻,落地,蜻螭背身後,“十招已過。”
兩條胳膊,一條腿,從此不欠骨和肉。
延夫人卻不住手,掌風凌厲,仿佛非要打斷另一條腿才能甘心。
節南想笑,卻迸淚,天旋地轉往後暈倒,但覺身後暖流不絕。
一隻大掌捂住她雙眼,聲音清冷無邊,怒意濤濤——
“小山,她欠你的,我來討。“
第502引 恰似春來
一月二十,鬼泊幫劫持延昱夫婦的消息傳入閣部,崔相上報頌帝,頌帝急召延文光入宮,考慮到人質安全,知情人不多。
頌帝打算藉機剿滅鬼泊幫。
一月二十二,延文光前往迷沙水域交付贖金。不料尾隨的玉家水師被水賊發現,將延昱夫婦扔下江後逃進迷霧。水師循跡找到鬼泊幫的本島,並趁勢繳清鬼泊幫在內的數支水賊,平定迷沙諸島。
此戰是近年來南頌一場振奮軍心的大勝仗,可惜延昱夫婦不及救出,延文光失去了獨子,崔相失去了愛女,兩家不能張揚致哀,對外只說延昱得了急病,沒能捱過,而崔玉真與延昱夫妻情深,哀慟過度,重病不起,可能也熬不過去了。
頌帝感激兩位愛卿的顧全大局,補償兩家,應允會將崔相的另一位女兒,崔玉真妹妹崔玉好接入宮中為妃,又給延文光加官進爵,與崔相併為二相,一起主持閣部。
一月底,痛失愛子之後就不再在人前露面的延夫人,帶著悲痛欲絕的兒媳婦啟程回鄉,有人遠遠看到延夫人在城外路亭歇腳,灰袍從頭覆到腳,左手喝茶,右袖空空,竟似沒了胳膊,卻不見崔玉真的身影。
不過這樣的傳聞沒幾個人信,只唏噓崔玉真的命不好,尅死未婚夫之後又尅死了丈夫。
二月初二,糙龍抬頭,魑離稱國大蒙的消息傳入南頌,如大石投湖,濺起無數水花,隨即復歸平靜。
大蒙和南頌之間隔了大今,三司六部的意見幾乎統一,大蒙的崛起可以牽制大今,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頌帝暗訪暫歇府中的延文光,回宮後即想擬旨派使臣前往大蒙恭賀。
崔相,王中書,張蘭台三位閣老呈奏天子,當前應以本國繁榮復興為重,大蒙本是大今屬地,大今的態度尚且不明,南頌貿然恭賀,引起大今不滿,好不容易重開的榷場和友好盟約都可能面臨作廢,還是暫時觀望為好。
頌帝無奈,准奏。
這是朝堂最新要聞,其中隱情無數,傳到民間都成謠言,只有幾日新鮮。
二月起,輪到江湖波瀾起伏。
鬼泊糾集長白餘部,欲在江北重振賊威,卻一夜之間被人殺個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