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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清的聰明處在於,她不提條件,但讓柒小柒自己懂得鉤子在哪兒。

  柒小柒果然懂得,“我不能白拿你的,可我也沒銀子跟你買。”一雙似要流出口水來的眼,轉而直勾勾瞅節南。

  節南暗嘆這就是冤家,只好答應,“就住一晚。”

  梅清立刻帶雀躍的小柒挑零食去了。

  宋子安看得出妻子耍小聰明,對著節南就有些郝然,“我夫人讓桑姑娘為難了,對不住。她只是想找些事分分心,就不用一直為我擔驚受怕,且她也難得能找到投契的女子。”

  固然一路過來已習慣冷眼看人,不過自己不討厭這對夫妻亦是事實,節南平心靜氣,“尊夫人的心思不難懂,宋大人定要平安歸來。這是小山自繪的大王嶺地經,宋大人要是不嫌棄,拿著備個心安罷。”

  因為不討厭,還願意說些好話,送件紀念。

  宋子安謝過,應道一定。

  夜入成翔,風燈慘照,時而犬吠鴉聲,好似一座死城。

  夫君已經出城四個時辰,梅清拉著節南姐妹倆大玩飛行棋,居然還不盡興,又湊起一桌葉子牌,好不容易倦睡了下去。

  柒小柒本也要回屋睡覺,卻見節南望著屋頂,“深更半夜不睡覺,你又想幹嘛?”

  節南回頭笑得挺歡。

  柒小柒就以為自己猜對,哼一哼,“知不知道甚麼是做多錯多?我勸你少想想少做做多歇歇腦子,說不準歇過這一陣,你又能神機妙算了。”

  節南走進屋門,“也不知道是誰該歇腦子,我抬頭瞧個星星,還能扯這麼些有的沒的。”

  柒小柒自拍一巴掌嘴,順便扇風熄燈,“我賤。”

  節南躺平,“你就不好奇為何馮三死於點鋼蜂箭下?”

  柒小柒背過去,擺明不搭理。

  節南也側了身,睡覺。

  真睡覺。

  第50引 神弓暗司

  鑄火融融,石勺舀起,細金如絲,流入特製的模器中,嗞嗞冒煙,急速冷卻出一根根外黑內紅的針。

  節南抬袖拭了拭額頭的汗,長吁一口氣,目不轉睛,穩穩夾起一根細如髮絲的針,接到點鋼鉤上,又極快捉起特製的小釘錘,精確敲打,直至針與鉤成為一體。

  鑄室四季如夏,儘管衣裙用得是南方最好的輕涼絲料,袖包腕,裙及踝,仍令她滿頭大汗。男子可以一年到頭打赤膊扎褲腳,但女子卻無論多熱都要穿得整整齊齊的。哪怕,這是她一個人專用的鑄室。

  她反覆著同樣的動作,不可思議得精準,又不可思議得靈巧,將最後一根針放上打鐵石,才敲了兩下——

  “桑節南!”一聲怒氣沖沖。

  節南的手不禁一哆嗦,錘子失了准心,不但沒把最後那根針裝上,連帶剛才裝上的那些全部歪了,白費半日工。

  不過,也表明這個造法不可用。

  節南無聲嘆呼。

  鑄室的門砰然蹦開,一隻腳用力踩進來的同時,節南抓起一大片油布罩住工作檯。

  進來的是男子,個頭雖不高,五官拼湊起來還不算難看,鷹高鼻寒星眼的樣子甚至迷倒了好些女門人,甘心為他暖床。

  不過,節南看起來,金利泰和,她這位二師兄,只是一個鼻子像鉤子,眼白多到陰騖,偏偏皮膚跟敷了粉似的膩歪男人。

  “金利泰和,我又怎麼你了?”再瞧金利泰和單手反提一柄劍,她眼中悄沉,暗掃牆上佩劍,“近日我閉關造新箭,壓根沒出過這個院子,如此若還能招惹到你,我可真要佩服自己。”

  “聽說你把新來掃地的小廝看成是我?”金利泰和兩眼噴火。

  “那是因為我三日沒跨出房門一步,突然走出門時眼前金光萬丈,一時半會兒沒瞧清楚而已。”至於嗎?至於嗎?“再說,這也要怪二師兄你常到我門前晃,我當然會以為你又來偷瞧我造……”

  “桑節南,你少自以為是。說到偷,正好,點鋼蜂箭原是沉香想出來的,結果給你搶去,害得沉香哭了好幾日,到底誰偷誰的?!”金利泰和一冷笑,嘴唇削薄又紅艷。

  “我沒搶,是你妹妹設計不夠精良,造出的樣箭一支竟重十二兩。我問你,那是不是輕弓用箭?二十支箭裝備,弓箭手就要負重二十四斤,還沒計算she程。若非我提出這個設計有可取之處,司主才讓我接手改進,否則早批廢了。”節南又冷不防脫口而出,“二師兄,你平日吃什麼了,臉白得那么女人相?還是——其實是偷偷敷了粉?”

  “桑節南,你還不給我閉嘴!”金利泰和氣得面紅耳赤,“看小爺我挖了你這對白瞎的死魚目珠子!”

  一劍,先泛本色青,再夾雜一抹火燒雲色,惡狠狠刺來。

  節南猛地睜開眼,發現眼前漆黑如墨。

  夢乎?憶乎?

  無論是夢也罷,回憶也罷,金利泰和的臉這般闖進來,可沒甚麼令她高興的。

  同門不同師,她和金利泰和作為門中兩大長老的親傳弟子,當然各以師父馬首是瞻。最被看好的她的師父沒當上門主,自絕而亡。她被廢右手,同小柒被踢出器胄司,一年前更被貶至南方打雜,無望得志,也無望脫離師門。而金利泰和和金利沉香,一朝報得十年恥,再不用屈居她和小柒之下,一個成為得意的掌門大弟子,一個成為天豹將軍呼兒納的女人。

  不過,這場敗,敗得太不讓她甘心了!

  師門本為北燎皇帝密設的神弓門,專責暗探,收集情報,密造武器等不為人知的要務,只需向皇帝負責。

  她師父柒珍神機妙算,一手機關術幻化無窮,對老門主敬愛有加,對北燎皇帝盡心盡責,為人恩怨分明,本是門主接任的不二人選。

  不料金利撻芳那個陰險女人,一邊要挾老門主,一邊投靠大今王爺,出賣北燎機密,令北燎在同大今的作戰中節節敗退。金利撻芳甚至還將她師父柒珍耗費數年才打造成功的浮屠戰甲,當作自己所造,交給了大今。有了浮屠戰甲護身,呼兒納和他的天豹軍更加所向披靡,最後決戰中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打下北燎都城,

  老門主帶神弓門向大今投誠,大今朝廷因此保留神弓門,並讓金利撻芳和柒珍公平一戰,由勝者繼任門主,誰知文韜武略一向勝過金利撻芳的柒珍失手落敗,金利撻芳擔當門主。

  三年後,柒珍要領門下支持他的人分出去獨立,金利撻芳表面答應,半夜借呼兒納的兵力封了整個神弓門,清洗反對她的勢力。柒珍戰到最後一刻,願用自己的命換節南和柒小柒兩個弟子的命。金利撻芳發完誓,柒珍立即自盡。

  那是一場節南不願去回想的殘酷之戰。

  那一戰,她失去了像父親一樣的師父。也是那一戰,她被金利撻芳斷右手脈,再不能使力,別說用劍,別說造弓,連拿筆構圖都畫不像,讓金利泰和,金利沉香等同門弟子嘲笑成廢物。

  日子一久,新進神弓門的弟子都知道,門中有兩個沒了師父的廢物。

  她死拽著柒小柒熬住,從別人的眼中釘,漸漸變成誰也不關心的打雜門人,忍氣吞聲兩年,終於等到南下的調令,活著離開了大今都城,才能順道拜祭早就亡故的親爹親兄親姐,順道行孝,順道報仇。

  嘚啦啦啦,外頭傳來小石頭滾磚的聲音。

  節南輕輕吐息,起身披了襖子,躡手躡腳走過熟睡的小柒身邊,來到院子裡。

  斗轉星移,糙木拂拂,隱隱風嘯,嗒嗒梆子,燈芯爆花,無一不落入她的耳中。看似寂冷的一更天,蠢蠢欲動,卻離天明尚早。那片並不高的牆頂上,站著一個人,那般分明。

  節南從不驚懼鬼魅,反衝那人笑了笑,“閣下等誰?”

  客棧里節省廊燈,僅有的一隻大燈籠照到那人半身,節南亦能看到他的手悠悠往她身上一點。

  第51引 夜半伴林

  對方那般客氣,節南就放下心來,至少此刻不必同門相殺。

  “等我?”

  她原是傲氣性子,即便惡霸之女,那也當得掌上明珠,拜得師又相當不一般。

  神弓門擅造神兵利器,以至於北燎兵器一度天下聞名。她師父更是文武兼備,年輕時仗劍蜻螭挑戰江湖四方,引一時大波大瀾之後隱入神弓門,安心鑽研兵器防禦,對治國又深具見地,燎帝都曾稱他為師。

  而她能讓柒珍看中,除卻天賦,還有很不一般的韌性,再經大起大落,心眼百竅,口才要滑就滑,行事要狠就狠,千面可施展萬種玲瓏。

  然而,她如今也就一個願望,那是答應過師父的,一定要和柒小柒活好活久。

  這時,節南嘴角勾出一絲俏刁,比常人不知機靈多少的那雙眼,沉靜盯住那人腰帶上的墜牌,“天寒地凍的,勞你久等。”

  那塊牌子,她見過。

  那人一言不發,轉身朝外跳下牆去,等著。

  但等好半晌,哪個方向都沒來人,他只好重新跳上牆,卻見節南竟然坐在石桌前,壓根沒有跟上來的打算。

  他失笑,只好開聲,“姑娘為何不跟來?”

  節南才要笑,“閣下得改改自己這身鬼氣,還有半夜嚇人的毛病,也別因為自己像鬼,就把別人都當了鬼,以為能跟你似的,飄來飄去不著地。我是一文文靜靜姑娘家,跳不上這麼高的牆頭,但以我走路的速度,恐怕跟不上閣下的鬼步,還是算了。”

  那人躍下,也不避著燈籠光了,直直走到節南跟前,一抱拳,“姑娘能認出在下,難說文靜。姑娘曾避過在下一抓,輕功了得。”

  節南一聽就瞪起眼,“你不止是鬼,還是鬼差,抓得不是我,是我的魂魄吧。否則,我自己怎不記得這回事?還輕功了得?”

  那人稜角堅毅的四方臉,笑起來都是棱的,無奈得要命,“姑娘想要走著去,在下恭敬不如從命,只是事情緊急,還請走得快些。”手臂往院門那裡一擺,還是少說話為妙,“姑娘請。”

  節南要笑不笑,“今日緊急的事情真是多,都趕著要命呢。這麼吧,鬼差你走前面,能低就別走高,實在不行再飄,我這會兒稍微走快些,都可能會死在半道上的。”

  四方臉想起來,是了,這姑娘的臉色確實有點像——呃——等著蓋棺的死人。

  “……”他考慮再三,“……若姑娘不介意,在下可以扶你走。”

  “背著我走不是更快?”她介意好事不做到底。

  “……”他沉默一會兒,蹲下身,寬背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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