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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一早,甄十娘精神好多了,秋jú卻尊沈鐘磬的吩咐堅決不許她下床,扭不過甄十娘,秋jú索性讓人把書案搬到床邊,又拿了沒畫完圖紙給她。“……您要累了就倚著床休息一會兒。”

  感覺眼睛發花,往昔清晰的圖線在眼前模糊成一團,甄十娘手一哆嗦,圖紙飄落在床上。

  怎麼會這樣?

  不過就幾天功夫,她怎麼就會變成這樣了,甄十娘抬起頭看向四處,床幔、帷帳、博物架,梳妝檯都模模糊糊地成為一團影子。

  甄十娘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搭在自己的脈門上。

  “……夫人怎麼了?”指揮著小丫鬟擺好桌子,秋jú一回頭,見甄十娘正臉色蒼白地自己給自己號著脈。猛唬了一跳,“夫人又哪不舒服?”伸過手來也給甄十娘號脈。

  回過神,甄十娘一把拍開秋jú。“你那點道行,還把不了我的脈。”

  “夫人……”不知為什麼,甄十娘剛剛的臉色讓秋jú打心底生出一股無邊的恐懼,她眼淚汪汪地看著甄十娘。

  甄十娘慢慢撿起床上的圖紙放回桌上,“……吩咐二門套車。我要進宮。”聲音已恢復了一慣的淡然沉靜。

  “夫人的風寒還……”話說了一半,對上甄十娘少有的威嚴目光,秋jú又點點頭,“奴婢這就去。”

  下了朝回到府中,聽說甄十娘竟進了宮,沈鐘磬嚇了一跳。連官服都沒換便馬不停蹄地迎了出來,在宮門口遇到剛出宮的甄十娘,“……病還沒好。怎麼就出來了?”跳上馬車,他一邊摸著甄十娘額頭,嘴裡滿是擔憂,“有什麼事兒跟我說一聲,我就給你辦了。怎麼還巴巴的自己折騰起來。”

  甄十娘臉上有股說不出的疲憊,她主動依到了沈鐘磬懷中。“……太后待我如親生女兒,我只是突然特別想看看她。”

  “……是為了長寧公主的舊府邸?”沈鐘磬往前挪了挪身子,讓她倚著更舒服些,“昨兒竇璋還說,王總管口風已經活動了,大約過幾天就會主動找我們談了。”

  甄十娘慵懶地嗯了一聲,把臉往沈鐘磬懷裡蹭了蹭,閉上了眼睛。

  “百泉那頭也來信了……”沈鐘磬接著說道,“那面已經找到可以和鬼谷大師搭上話的人了,大約再有幾天就會有好消息傳來。” 再沒有比這個能令甄十娘興奮的了,沈鐘磬神采奕奕。

  “嗯……”

  甄十娘只淡淡地應了一聲,語氣完全沒有往昔的熱度,沈鐘磬不由向懷裡望去。

  甄十娘緊閉著眼,小鳥依人似的偎在自己懷裡,兩手還緊緊地摟著自己的腰,似是睡著了。

  見她臉色發白,只以為她是進宮累著了,沈鐘磬也沒多想,就拽了拽銀狐皮鶴氅,把她裹嚴實了,“你先養養神,一會就到家了。”

  雲青道長是大周有名的世外高人,傳說此人仙風道骨,博古知今,大周開國之初南帝就受過他的指點,曾欽賜他為國師,想留在上京為大周效力,只因此人不喜俗事牽絆,最後被他毅然辭了去,多年來,一直隱居在世外,足跡飄渺,無人能知所蹤,聽說他受太后之約,為主持大周十年一度的大祭祀來了上京城,仗著自己的師父武穆老人和他有過一面之緣,沈鐘磬厚著臉皮求了他來將軍府為甄十娘診脈。

  說是法外高人,畢竟不是神仙,雲青道長只是游的地方多,閱歷豐富而已,論醫術,還不如甄十娘,對她的病也束手無策。

  雖沒能治甄十娘的病,可是,雲青道長卻看好了簡武簡文,尤其簡武,一見之下竟讚不絕口,破天荒地想將兩人收為關門徒弟,要帶在身邊親自指點。

  雲青道長是世外高人,能得他看中,是簡武簡文的造化,百世的機遇,想起自己當年就是被武穆老人看中,才有了今日的輝煌,沈鐘磬雖然百般不舍,可為了兒子的將來,他還是活了心,一口要答應下來,想起甄十娘從沒和兒子分開過,心不由一震,脫口道,“……道長稍後,我先和夫人商量一下。”

  “文哥武哥還小,以後還有很多機遇,若她不舍,就算了吧。”心裡琢磨著,沈鐘磬來到內室。

  令他意外的是,甄十娘竟一口答應了下來。

  第二百五十七章 質問

  簡武簡文站在門外哇哇地哭。

  “……我以後都聽娘的話,我再不和哥哥吵架,老老實實地呆在院子裡,再不亂跑……”簡武簡武舉著小手使勁砸著門,“娘,娘,我不跟道士走,我要娘,我要娘!”

  “開門啊,開門啊!”聲音喊啞了,簡武拿腳使勁踢門。

  “少爺嗓子都啞了,求求夫人好歹先開了門!”以秋jú為首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

  哭聲、喊聲、哀求聲響成了一片。

  聞訊趕來的沈鐘磬驚在了那兒。

  “爹,爹……”瞧見爹爹,簡武簡文雙雙撲過去。

  看到簡武張著大嘴,啞著嗓子發出一陣噝噝的聲音,竟再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沈鐘磬心都抽成了一團,“文哥武哥都不走!”他一把將兒子摟過去,“都不走了!”

  被爹爹抱著,好半天,簡武才喘上來一口氣,“……娘要攆我們走!”小胸脯一抽一抽地看著爹爹,“娘不要我們了!”長這麼大,他們第一次看到娘用那麼威嚴的目光對著他們,嚴令他們以後不許想家,不許想娘,十八歲之前不許回到上京城!

  從沒離開過娘,簡武簡文哪受得了這個。

  “娘不是不要你們,她是為你們好。”沈鐘磬伸過笨拙的大手給兒子擦眼淚,“武哥不想離開娘,我就去商量你娘,咱們不走了。”

  簡武簡文平息下來。

  吩咐秋jú帶了他們去霸王居安頓,沈鐘磬抬手輕輕叩打房門,“十娘,開門。”

  聽到屋裡寂靜無聲,沈鐘磬謊了,一腳揣開門。

  甄十娘背對著門一動不動地坐著。

  沈鐘磬長舒了口氣。

  “十娘……”他輕輕叫了一聲。

  “能拜在雲青道長門下,是文哥武哥百世難求的機遇。將軍是頂天立地的男人,當年為學藝也曾少年離家,應該更清楚男兒志在四方的道理。”沒有轉身,甄十娘清冷的聲音有股堪破紅塵的果決。

  “可是……”

  可是,簡武簡文都哭啞了嗓子哭碎了心啊!

  讓他怎麼捨得?

  沈鐘磬聲音苦澀,“十娘……”

  “妾想靜一會兒,將軍先出去吧!”甄十娘突然打斷他。

  聲音清冷冷的,甄十娘腰背挺直坐在那裡,隱然有股堅不可摧的意志,沈鐘磬不由怔住。久久,他點點頭,“你先靜一靜。我一會再來兒。”

  走到門口,餘光瞧見甄十娘身子晃動,沈鐘磬一回頭,只見剛剛還傲然挺立的甄十娘的身子軟軟地向前栽去,“十娘!”沈鐘磬飛回身一把抱住她。

  噗。甄十娘一口鮮血噴出來。

  “十娘!”沈鐘磬慌了,“來人,快請大夫!”

  “不用,我就是……”甄十娘抓住他,“我吐出來就好受多了。”

  “將軍,夫人!”冬jú等人衝進來。

  甄十娘往沈鐘磬懷裡躲了躲。用他身子遮住胸前的血跡,“沒事,你們都出去吧。”

  “十娘……”沈鐘磬眼裡滿是哀求。

  “我就是大夫。”甄十娘聲音果決。

  沈鐘磬朝冬jú擺擺手。“把夫人的藥端來,你們都出去吧。”

  眾人都出去了,沈鐘磬一低頭,才發現甄十娘素白的一張臉上,兩滴晶瑩的淚痕還在。

  沈鐘磬心一震:

  她也捨不得!

  母子連心。文哥武哥不捨得離開她,她又何嘗忍心將孩子送出去!

  孩子可以大哭大叫。大聲地說出自己的意願,她卻什麼都不能說,只能隱忍在肚子裡。

  狠心地把簡武簡武隔絕在門外,聽到他們的哭喊,自己都心疼不已,她心一定也碎了!

  沈鐘磬甚至能清晰地感覺道,甄十娘那顆破碎的心正一滴一滴地淌著血,如她唇角正一滴一滴流淌出來的殷紅。沈鐘磬兩眼一瞬間變的血紅,他抱住她,拿帕子一點一點擦著她唇邊的血跡,“你不捨得,我就去求了雲青道長,留他在府里教他們。”身子瑟瑟發抖,沈鐘磬手指僵冷笨拙,可聲音卻如哄弄嬰兒般柔和。

  “不行!”刺耳地聲音連甄十娘自己都嚇了一跳,她深吸了口氣,聲音緩了下來,“雲青道長乃世外高人,南帝曾經封賞萬金,以國師之禮待他都未能留住,他又怎會屈尊在將軍府門下?”搖搖頭,“文哥武哥能得他青睞肯收為關門弟子,是幾世修來的福氣,怎能因為留戀母親而斷送了前程?”聲音很低,卻異樣的堅定,“既然已經說好了,將軍就讓他們動身吧!”

  這幾日,她頭昏眼花的越來越厲害,怕是沒幾天了。

  簡武簡文必須儘早送走!

  想是這麼想。簡武簡武從小沒離開過身邊,想到自此一別,母子怕是永無相見之日,甄十娘心又一陣絞痛,身子晃了晃,強忍著把嗓子眼的一口甘甜咽了下去。

  沈鐘磬怔怔地看著甄十娘。

  “好!”他突然低了頭柔聲哄道,“你先吃了藥休息,我就去求雲青道長,若他不肯留在府中,就讓他待文哥武哥大一大再來接。”聲音柔和而果決,“……好不好?”最後幾個字隱隱地竟透出了一股哭腔。

  待文哥武哥大一大?

  這意思是待她死後……甄十娘目光亮了亮。

  冬jú端了藥進來。

  沈鐘磬親自餵了,又連哄帶勸安慰了半天,直到甄十娘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睡去,沈鐘磬才悄悄退出來。

  深吸了一口氣,他朝雲青道長客居的林楓苑走去。

  “夫人身體不好,捨不得孩子,還求大師能留在府上調教小兒……”一見面,沈鐘磬就朝雲青道長一躬到地。

  沈鐘磬,當朝赫赫有名的輔國大將軍,鐵骨錚錚的一身正氣寧折不彎。

  這樣一個人竟然為了夫人給自己一個無官無冕的糙民行這麼大的禮?

  雲青道長怔住。

  他不由想起太后的話,暗道,“看這神色。明明是愛到了骨子裡啊,怎麼會是不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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