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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欺師辱師!”簡武仰著頭大聲說道,“先生做事兒沒有章法,教學沒有規則,對學生說打就打,隨便休假,……”娘說先生隨便打學生也是不對的,學習也有疲勞期,每十天應該固定休息一到二天,要勞逸結合才好,不能隨先生的喜好,來客人時想休就休,想起娘親的話,簡武胸板挺的繃直,“不平則鳴,學生不對,先生可以責打,先生不對學生也可以反抗!”語氣激昂鏗鏘,“聖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師。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先生不對的地方被學生指出,也應該改正,否則就不要再為人師誤人子弟了!”

  說著話,感覺場面出奇的靜,簡武一回頭,甄十娘正面沉似水地站在身後,聲音戛然而止,腳下動了動,想撲過去,想起自己還在和先生對持,只開口叫了一聲娘,忽閃著兩隻黑曜石般的大眼睛,一臉稚氣的小大人模樣,讓人忍不住地心發軟。

  甄十娘一陣頭疼。

  趕來這兒的路上,她已經了解了事情原委。

  私塾先生對不聽話,背不出書來的學生打手板、打板子是家常便飯,狗子天生就有些笨,又沒開竅,書總背不出來,常常前天打的腫還沒消,今日便又被打一頓,狗子一見先生就渾身發抖,明明會背的東西也忘了,連話都磕磕巴巴講不明白。

  可偏偏的,先生打人一向讓學生自己數數,如果數錯了就要從頭來。

  狗子今日又被罰了十板子,先生自己沒力氣,打板子的活都是學塾里唯一的護院李三執行,李三生的五大三粗,手上力氣也大,打板子又狠又准,一點都不含糊,狗子打到一半便數暈了,又重新來,沒打完便昏了……

  打小就和狗子一起玩,簡武不幹了,一怒之下就鼓動學生集體罷堂,抗議先生打人。

  他原本就是一個小霸王,為人仗義,恩怨分明,來塾里沒幾天身邊就聚了一堆小兄弟,平日都恨先生這麼打人,自然是一呼百應。

  可畢竟是尊師重道的古代,有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之說,簡武這種行為可以說是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的,小孩子不懂事一聲吆喝就呼啦啦地跟著他胡鬧,大一點的學生都有主見,死也不敢違反先生,簡武索性就帶人把學堂的門給堵上了,誰也不讓進去上課,一定要先生給個說法。

  有紀懷鋒郭秀在一邊護著,沒人敢動簡武,大家鬧鬧哄哄地僵在了那兒,直是轟動了左鄰右舍,看到圍觀的人越聚越多,紀懷鋒才覺得事情有些鬧大了,悄悄勸簡武算了。

  誰知簡武犟勁也上來了,死活不肯低頭,誓要先生給個說法,把打人的規矩改了。

  穿越五年了,甄十娘清清楚楚地知道古代三綱五常尊卑有序的人權和現代自由平等的人權差異有多大,也一直小心翼翼地讓自己容入這個時代,不被視為異類,卻不知,前世根深蒂固的自由平等思想已經刻到了骨子裡,五年當中,還是潛移默化地影響了簡武簡文。

  前些日子簡武就常常問她,先生總打人對不對?若先生不對,學生可不可以抗議?

  是不是從那個時候,簡武心裡就對先生打人這件事有了疙瘩?如果那時自己有耐心坐下來好好陪陪簡武,也許就會發現他的心理變化吧?

  可惜,從簡文簡武一入學塾,她就開始忙於達仁堂,忙於應酬沈鐘磬,陪他們的時間太少了。

  看著眼前僵持的局面,甄十娘暗暗後悔,若早點發現簡武的異樣,就不會有今日之舉了。

  簡武口口聲聲先生打人不對,如果做不出表率就不配為人師表,都是自己平日的言傳身教,前世因抗議學校和社會的不合理現象學生罷課屢見不鮮,稱不上稀奇,可這是古代,敢當眾欺師就是大逆不道,是驚世駭俗!

  怎麼辦?

  她是打壓簡武還是幫簡武伸張正義?

  打壓了,就等於完全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言論,對簡武來說,心中一定會留下一道不可磨滅的陰影,甚至會影響他一生。

  可是,幫他伸張正義,便是與整個封建禮教做對,以她母子的微薄之力怎麼能夠?

  螞蟻撼樹,螂臂擋車,鬧不好,他們就會招來各界的譴責,被作為另類處置了!

  畢竟這裡一直奉行不打不成材的教育模式,私塾先生打了孩子,家長不但不能像前世那樣到學堂找先生論理,甚至告上官府,相反,還得感謝先生,還要給先生送補品,犒勞先生打孩子操了心、費了力氣。

  她沒在梧桐鎮期間,喜鵲就曾因為簡武挨打送了先生一隻雞道謝。

  第一百八十一章 護犢

  “夫人想辦法先勸走少爺……”正為難間,紀懷鋒在甄十娘耳邊悄聲說道,“事後我會讓這個學堂消失。”這不是危言聳聽,身為大內侍衛,別說弄沒一個學堂,就是把整個梧桐鎮屠了也不在話下。

  鼓動學生罷塾,簡武是大周開國以來頭一份!

  傳出去,鬧不好會影響他一生的仕途,這可不是兒戲。

  從此消失?

  甄十娘身子一震,他這話什麼意思?

  她臉色一寒,“你不許亂來!”

  對上甄十娘少有的威儀目光,紀懷鋒嘴唇動了動,到底退到了一邊。

  甄十娘抬眼朝先生望去。

  先生五十多歲,身材高挑,穿了件深藍色細布長衫,刻板的一張臉,五官長得也中規中矩,一部花白的鬍子一根根地都翹了起來,看到他,甄十娘不由自主地就想起魯迅名著里的孔乙己。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先生兀自哆哆嗦嗦地嘟囔著,原本聲音壓不過簡武,周圍靜了下來,他聲音就顯得格外清晰,“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責,今兒不把你……”

  “我沒爹,你不用……” 話沒說完,就被簡武打斷。

  甄十娘心像被針扎了一下,“武哥!”聲音因失控而顯得格外的悽厲。

  簡武聲音一頓。

  先生打人就是不對,沒料娘是非不分就喝住自己,簡武眼圈刷地紅了起來,他瞪眼看著甄十娘,現出一臉的委屈。

  回過神,把甄十娘自己也下了一跳,“她怎麼竟然當眾失控了。”穩了穩心神。不看兒子委屈的小臉,甄十娘轉向先生,“我是簡武的母親,打擾先生了。”

  先生才發現甄十娘。

  送簡文簡武入學時,先生見過甄十娘,對這位溫淡柔和,談吐不凡的女子印象頗深,心裡奇怪,“這麼一個慈祥的母親怎麼竟會養出一個這麼霸道的兒子?”對上甄十娘的溫淡寧靜。胸口的怒氣一瞬間消失了大半,他朝甄十娘拱手道,“簡姑娘來的正好,簡武不服管教,帶頭聚眾鬧事。今日簡姑娘無論如何也要給老夫一個說法!”

  “此事皆因責打狗子引起。”甄十娘誠懇地看著先生,“……先生為何要責打孩子?”

  “犯錯自然要打!”

  “打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記住教訓,下次不犯錯……”甄十娘順著他的意思說道,“是吧?”

  “當然!”先生點點頭,“玉不琢 不成器!”

  “先生說得是……”甄十娘點點頭。

  先生頭就高高地昂了起來。

  娘明明說過先生打人不對,而且還講過許多農民起義和學生示威遊行的故事,怎麼一轉眼。娘竟變了?

  竟然連問都不問就當眾說先生對!

  簡武委屈地憋著嘴,眼淚在眼圈打轉。

  紀懷鋒看不下去,正要開口,就聽甄十娘話題一轉。“責打只是一種手段,是先生為了讓學生記住教訓的手段,既然是手段,就應該有效果。先生縷縷使用均不見效,為什麼還堅持要使用。不試試別的方法呢?”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先生,“所謂條條大路通極樂,有許多法子都可以達到先生所說的雕琢目的啊。”又道,“孔子弟子三千,可記錄聖人言行錄的《論語》中,卻沒有隻言片語提到教育弟子要用鞭笞,孔聖人施教一貫主張‘不憤不啟,不悱不發’的方法,先生難道沒有讀過這些聖賢之書?”

  簡武目光就閃閃地亮起來。

  圍觀眾人也發出一陣唏噓聲。

  嘴裡不說,自己的孩子每每被打的兩手紅腫地回去,任哪個父母都心疼,原本也認為先生打的對,所謂不打不成材嘛,此時聽了甄十娘的話,細品一品,也覺得很有理。

  孩子受到教訓就是,為什麼一定要打得那麼重呢?

  直到此刻,先生才發覺甄十娘這話是在給設自己套。

  先前簡武帶頭罷課是欺師滅祖大逆不道,是可以扭送官府治罪的,所以他才敢氣勢洶洶地和罷課的學士對持,但現在甄十娘拿聖人的言行指責他打孩子不對,就不同了。

  “你……”他指著甄十娘說不出話。

  習慣於學生對他言聽計從,習慣於之乎者也地彰顯文采,像這樣針尖對麥芒的狡辯,先生還真不會。

  真是世風日下,世風日下……

  先生氣的兩手直哆嗦。

  “打個比方……”他這面氣的說不出話,甄十娘卻不給他思考的時間,她指著蜷縮在長桌上的狗子,“我聽武哥說,他是因為背不出書才被先生責打,天天打都背不出來,先生有沒有想過……”她拉長了聲音,“或許他不是不肯用功,是他根本沒聽明白先生講的東西,抑或,已經背下來了,因怕責罰,在您面前一緊張就忘了?”

  轟……

  話音一落,罷堂的學生立時喧囂起來。

  有人已經嚷出來

  “我就是在家背的很好,一到先生面前就忘了……”

  “我也是……”

  “我是念著拗口,跟本不明白什麼意思,才背不下來……”

  ……

  議論聲越來越大。

  先生臉色漲紅,咬著牙硬著頭皮說道,“簡姑娘既然認為簡武欺師的行為對,那就公堂上見!”

  所有的聲音頓時一空。

  紀懷鋒臉色微微發白。

  背後有大將軍和皇帝撐腰,別說過公堂,就是交給刑部他也不怕。

  可簡武小小年紀一旦過了公堂,留下欺師滅祖的案底,在民間傳揚開來,可是會影響一輩子的。

  簡武雖然有理,可再有理也不能公然欺師,就像父母再不對兒女也不能不孝一樣。

  天地君親師,都是要受拜祭的,欺師辱師者是連秀才都沒資格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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