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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進兩口子這才知道原來那日他們走後,韓老栓就病倒了。病得很重,起先還能下炕,還能罵人,現在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兩人心情非常複雜,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就在這時,從門外走進來幾個人,一見到韓小海,就匆匆跑過來將他一把拉住往門外走。

  這幾個人都是韓老栓侄兒輩的,其中一個叫韓成的人對周進道:“你爹人快不行了,你要是還記得他養你一場,最好去一趟。”

  周進終究還是沒有去。

  說到底他心裡還是恨的,只是因為韓老栓的死,讓他心裡的這種恨竟沒有宣洩的對象,而變得茫然起來。

  “其實他是知道你娘心裡想什麼,要不然那日他也不會那樣。”之後的某一天,盧嬌月這麼說道。

  可不是,莊氏是韓老栓的妻,只要他不允許,周進根本沒辦法將莊氏帶回來,更不用說將莊氏和周進爹葬在一起了。

  就是因為知道,周進的心才更為複雜。

  這一切究竟該怪誰呢?

  也許該怪命運弄人。

  點點到底還是個小孩子,回來後懨懨了一陣兒,不過很快就恢復過來了。家裡又響起歡快的笑聲,看著女兒的笑臉,周進偶爾也會笑一下。

  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莊氏留下的陰影終於漸漸淡去了。終歸究底,人是要往前看的,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還得繼續生活下去。

  周臘梅又生了個兒子,生產之時周進特意帶著妻女去了府城一趟。

  回來後周進對盧嬌月說,我們也生一個吧,不拘是兒子是女兒,就當是給點點做個伴兒。

  盧嬌月笑得神秘,起先周進還不懂其意,直到有一日早上起來,盧嬌月突然吐得稀里嘩啦,他才知道媳婦兒這是又懷上了。

  八個月後,盧嬌月給點點生了個弟弟,取名天天。

  二年後,盧廣智再次下場,終於得償所願中了秀才。

  而同時,盧嬌月又爆出好消息來,她又懷上了。

  日子還在一天天繼續,偶爾盧嬌月夢回之際會突然想起上輩子的事,可令她詫異的是上輩子記憶已經十分模糊了,她甚至覺得那就是一場翻身就忘的夢。

  夢就夢吧,現在的她有夫有女有子有家人,現在的她很幸福。

  第128章 番外之黃粱一夢

  番外之黃粱一夢(杜廉篇)一

  “二丫頭,你看娘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來了?”人還沒進門,崔氏就揚聲喊道。

  她穿著深藍色襖子棉褲,手裡拎了一個竹籃子。籃子有些重,進屋後她就擱在桌上了。

  盧桂麗從屋裡走出來。

  現在的她依舊瘦得厲害,但是氣色卻是以往好了不少,眉宇間少了幾分輕愁,多了一絲安然。

  “娘,你帶啥來了,瞧把你樂的。”

  崔氏一面打開竹籃,一面笑眯眯地道:“你還不知道吧,智兒那小子中了秀才,你二哥家要擺三天流水席,還給娘送了一桌席面過來,娘挑了些好的,都給你送來了。”

  本來笑著的盧桂麗,當即臉上沒了笑容,她小心翼翼瞅了坐在門邊上的杜廉一眼,直到見他臉上沒露出什麼其他表情,才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外面日頭好,杜廉坐在一個小杌子上,靠著門框子上曬太陽。

  太陽有些晃眼,也因此他半闔著雙眼的。他穿了一身又厚又寬大的棉花襖子,是醬紫色的。若是有明眼且懂得針線的婦人就能看出,他身上這件襖子是婦人的衣裳改的。

  也確實如此,杜家如今的日子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盧桂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杜廉又瘸了,兩口子日裡就指著崔氏補貼一些,做新衣裳這事自然是奢望。前年的時候杜寡婦生了一場病走了,為了給杜寡婦辦喪事,杜廉讓盧桂麗把家裡能當的東西都拿出去當了,包括以前他在學裡穿的一些好衣裳,即是如此還在外頭舉了債,至今未還。

  去年冬天,沒厚衣裳穿的杜廉凍得實在受不了,只能日日縮在炕上。盧桂麗愁得直掉眼淚,崔氏手裡沒錢,只能把去年老二家給自己做的一身衣裳拿來,讓盧桂麗改改給杜廉穿。

  崔氏眼睛不中用,早就不能再做針線,盧桂麗針線活不好,她又不好意思托別人幫忙,只能隨便改了改,就這麼將就給杜廉穿了。

  若是以前,杜廉還會罵句有辱斯文,可人在寒冷和飢餓面前,總是顯得那麼的脆弱與軟弱無力。尤其盧桂麗沒力氣,家裡柴火也不夠使,冬天的時候燒炕只能燒晚上,為了不讓自己凍死,杜廉只能穿上這身婦人的衣裳。

  經過一個冬天,這襖子已經十分髒了,袖口和領口已經發黑髮硬,可杜廉卻一點兒都沒自覺。可能是因為冷,他甚至雙手揣在袖子裡,就那麼閉著眼睛斜靠在門框子上,像一塊兒擱了多日壞掉的豬肉一樣,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怪味兒。

  “快吃,你多吃些,娘怎麼看你又瘦了?”說著,崔氏看到背對著她們的杜廉,眼神變得厭惡起來,“如今這家裡就指著你這麼個婦道人家了,你可千萬不能害病。”她的話音中隱隱有指桑罵槐的意思。

  盧桂麗自然知道娘為啥這樣,便想轉移話題,“娘,你吃了沒?我等會把這菜熱了,你跟咱們一處吃。”

  “吃什麼吃,我已經在家吃過了,這些都是娘專門給你拿來的,你可千萬別爛好心都緊著別人。有些人啊吃了反倒沒什麼用,還不如個女人。”

  這話音就明顯了,可不正是在說杜廉。

  杜廉的身子一僵。

  盧桂麗急得快哭了,“娘,你說這些作甚,你再這樣以後別來了。”

  崔氏有些生氣,“娘倒是不想來,可不來你們兩個打算去喝西北風去?一個大男人連這點兒挫折都受不了,這附近村里那個村兒沒有不健全的男人,像咱們村的田眼子,人家生下來就只有一隻手,還不是娶妻生子種地照樣養活一家人,還有小溪村的王大成,不也是瘸了條腿,走路都不利索……”

  都說成這樣了,杜廉自然不能再繼續裝聽不見,他扶著牆站了起來,又順手拎起那張小杌子,才一瘸一瘸地往西屋走去。

  杜廉的腿瘸得有些厲害,也不知當初那大夫怎麼治的,現在他竟變成了長短腳。一條腿長,一條腿短,因為高低不一,所以走路一扭一扭的,看起來十分醜陋。

  他進了西屋後,就將門從身後關上了,可即是如此,也還是能聽見崔氏母女在堂屋裡的說話聲。

  “……娘,你別說他了,他已經夠難受了……”

  “……我說兩句還不成?他都這樣了,你還不讓人說……好好好,我不說了還不行……”

  “……你不知道,智兒那小子如今可有出息了,咱村里誰說起他來不是伸出一根大拇指,小小年紀就考中了秀才,還連著三試都是那個什麼案首……你二哥家如今可風光了,老大兩口子會賺錢,老二如今是那個什麼生,據說官府還給發銀糧,還能免稅子……要是你爹還在,可得高興死了……”

  思緒漸漸抽離,杜廉望著屋裡南角那處的空曠逕自發呆,之前那裡是放著他的書案和書櫥的。

  以前,誰若是弄髒了杜廉的書,哪怕那人是杜寡婦,他也會大發雷霆。可如今卻是再也沒能有這種情緒,甚至把那些他曾經視為命根子的東西都當掉了,他的心也冰冷冷毫無起伏。

  一個無用之人要書幹什麼?

  他弟弟竟然考中了秀才……

  一張如花般容顏再次跳入杜廉的腦海,他已經許久許久沒想起那個人了。

  “……智兒從小就聰明,十四才啟蒙,以前村里人都笑話你二哥家瞎糟踐銀子,老大個小子在家裡任事不干,就捧著書本子,如今可沒人這麼說了,都快羨慕死了,說咱老盧家祖墳上冒了青煙……”

  “娘你說這些做什麼,我等會兒把菜熱熱,你在家裡再吃點兒……”

  “你不說這娘還忘了,我來可不光是給你送菜來的。你二哥家擺流水席,那席面可擺得真是氣派,敞開了任上門道喜的人吃,不拘是哪個村的……其實這事兒娘早就想跟你說說了,你畢竟是你二哥的親妹子,兄妹倆哪有什麼隔夜仇,你二哥家如今日子過得好,你去低個頭說幾句軟和話,哪怕是從他家拿些豆腐回來賣,也能把日子過起來……”

  “娘,我沒臉去求二哥,當年、當年……”

  “當年什麼?當年那事兒是娘做的,如今你已經這樣了……說得再難聽些,若不是你這死丫頭強出頭,如今攤上這些的該是月兒那丫頭,你二哥得感激你才是……”

  “娘,你怎麼能這麼說……”

  “……我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娘如今啥也不求,只要你能把日子過好,哪怕讓娘當即閉了眼,我心裡也是沒牽掛的,可你……”

  母女兩人在外頭絮絮叨叨的說話,屋裡杜廉逕自出神的發愣。

  不知過去了多久,盧桂麗推門走進來。她望了站在屋中央位置的杜廉,小聲道:“娘說讓我們去二哥家吃酒,你在家裡也憋太久了,咱們出去散散?”

  盧桂麗其實並不抱希望杜廉能答應她,兩人夫妻多年她知道他的心結和忌諱,本以為又要迎來一聲滾,哪知杜廉卻是說了一句好。

  盧桂麗有些詫異,有些欣喜,她其實是希望杜廉能走出家門的,總在家裡憋著也不是事兒。再來她娘說的事也讓她上了心,每每收下娘拿來的糧食,盧桂麗總是覺得無地自容,可自己實在沒有本事賺錢養家,若真能從二哥那裡拿些豆腐回來賣,哪怕每日只能賣出少許,也能補貼家裡一二。

  要知道二哥家如今的豆腐生意做得很大,這附近十里八鄉幾乎每個村都有代賣盧家豆腐的,據說生意都還挺不錯。盧桂麗想著村里如今還沒有人家代賣盧家豆腐,若是她能把這事辦成,以後也不用她娘日日那麼摳索,就為了給她省些糧食,也免得新大嫂總是和她娘懟。

  年前的時候,盧明川娶了個新媳婦進門,那是一個和胡氏截然不同的婦人,胡氏以前是陰著來,而這個女人則是幹什麼都明火執仗。但凡讓她看見崔氏往女兒家搗騰糧食,哪怕這是崔氏的口糧,她也能跑到村子裡撒潑打滾罵大街,因此在村里鬧出了不少笑話。

  最近崔氏拿來的糧食越來越少了,盧桂麗和杜廉只能頓頓喝稀,經常餓得前胸貼後背。也是去年冬天盧桂麗可是吃了一番苦頭,她才會動了這種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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