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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妹,夠了。」蕭九奏深深吐出一口氣:「你瘋了。」
「我沒有。」遲鈞天一步步走近他,眼中的灼熱甚至逼得蕭九奏後退幾步。
「我已窺破這天地人間的最大秘密,接下來……」
蕭九奏聲音罕見的嚴厲:「你忘了天演祖訓麼!我們推演命數,已然是不尊天道,必須終生不得持兵刃,不得造殺孽,不得借推演之術興風作浪!更不能——不能有你這般痴心妄想!」
「究竟是不是痴心妄想,試過方知,我既想超脫天道,最好的法子難道不是自己去當?既與祖訓相悖,離開天演便是,但是那生生造化台有大用處,我不能不要。」遲鈞天看著蕭九奏道:「我知道你向來是待我最好的,到時候必定不牽連師兄,只求師兄不要妨礙我行事。」
蕭九奏沉默了許久,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方才還丰神俊朗玉樹臨風的一個人,竟憔悴蒼老許多。
葉九琊看到這裡,忽然想起了陳微塵,想起了那一杯桃花酒。
初時清清洌洌的香,逐漸綿密濃烈起來,甜得發苦,喝到最後,杯底處最濃也最苦,只一絲餘味是甜的。
陳微塵那時候淺淺啜一口酒,倚在他懷裡,懶洋洋眯著眼睛道,這酒像人一樣,最苦的在最下面,喝到最後才能曉得。我一看老瘸子那樣喜歡這個酒,就知道他心裡也藏著些說不出口來的苦東西。
之後的事情即使不看幻境也能知道,正如傳言所說,天演首徒蕭九奏與師妹遲鈞天竊取鎮派之寶生生造化台,叛出師門,從此不知所蹤。
離開師門的十幾年間,他們兩人之間也漸漸裂隙橫生,最後,蕭九奏也不再與往日一般總是在遲鈞天左右照料,而是與她徹底分道揚鑣。
葉九琊在等。
等這場幻境出現一場變故,就像之前在他的幻境中天河之役一樣。
他也在等帝君再次出現。
現在他終於知道遲鈞天的野心究竟是什麼,也知道她的謀劃必定與帝君脫不了干係——二十年前帝君殞身之時,幻盪山巔,或許同樣並非只有他一人。
這些年裡,遲鈞天走了許多地方,見了許多人,做了許多事。青春消磨,鬢角已添了白髮。
後來,她收到一封飛書,上書:吾師親啟。
信上寫:近日常覺境界有異,不可言說,或與你多年前所說之事有關,願與一敘。
遲鈞天看這封信,看了很久。
最後,她將信收好,往幻盪山去了。
這時候正是秋天,木葉蕭蕭而下,唯有幻盪山花葉繁茂。
浮天宮琉璃大殿外,帝君臨風立著,道:「我有時覺得,自己大限將至。」
遲鈞天道:「錯覺罷了。」
帝君道:「近年也無法在山下久留,一旦離遠,便覺得這座山在喚我。」
「看來我所猜不錯,」遲鈞天笑了一下:「你將漸漸歸於天道。」
她望著山下,道:「對於此事,我早有猜測,又用生生造化台推演,所差無幾。仙道皆知,有一帝三君十四侯,卻忘了究竟為何會有。世間有十四洲,三大氣機匯聚之地,一處幻盪山,帝、君、侯皆有屬地,吐納氣機,滋養修為,受天道眷顧,最終卻要化身氣機,回哺天道,正是所謂『長生』與『飛升』。只是自先人為使世間不再有仙魔之爭,後輩修煉便利,分開仙魔清濁二氣,便亂了天地氣脈,君侯成了虛名。」
帝君道:「便只有我了麼?」
遲鈞天道:「化身天道,與天地同齊,我該恭喜你。」
帝君語氣淡淡:「我卻不想,而你想。」
人與人之間,自然是有分別的。顯然帝君並不能感同身受遲鈞天對於此事的偏執,遲鈞天卻仿佛早已料到。
她道:「既如此,瞞天過海偷梁換柱之法,你願不願意?」
帝君不說話,只看著她。
他眼中無波無瀾卻深不可測,整個人並不鋒利,只是淡漠,仿佛對萬事萬物都毫不關心。
因此即使是遲鈞天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是不是同意了。
最終,他道:「不妨一試。」
遲鈞天卻狐疑問他:「你在想什麼?」
帝君問她:「你對心魔知道多少?」
遲鈞天答:「是修仙心障。」
顯然這個回答不能讓帝君滿意,但他也沒有多說什麼,應了一句,便回去了。
至於遲鈞天所謂「瞞天過海偷梁換柱之法」,卻沒有成功。
——這法子當然沒有成功,否則帝君後來也不會死去,而遲鈞天也不會還活著。
只不過,不是遲鈞天的法術出了問題,而是帝君本身出了問題。
八月中的圓月既皎且潔,掛在遠方的山頂。
帝君忽然道:「流雪山此時的風雪很大。」
遲鈞天道:「怎麼?」
「我有個朋友在那裡。」
遲鈞天道:「你竟也有朋友?」
帝君道:「只有一個,我很喜歡。」
遲鈞天「嘖」了一聲:「真是奇事。」
烏雲蓋住了月亮,空中有雷聲。
古籍記載飛升前有劫雷,大抵是了。
遲鈞天繼續道:「這可與你太上忘情之道不符,抵抗天雷時,千萬莫要擾亂心境。」
帝君沒有在天雷下活下來,但並不是因為那位他很喜歡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