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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後才道:「魔界的人,哪一個不是刀刀見血從最下面殺出來的——尋常人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也就罷了,有慧根的,被擇出來,教了最粗淺的功法,就開始在一間大黑房子裡捉對廝殺,活下來幾個算是幾個,就成了侍從一類。逐漸往上,也是殺來殺去,說不準哪天就技不如人隨便死在一個地方——三君九侯,再加上一個我,也都是這樣一步一步爬上去的,哪裡有你們仙道這樣安寧。」

  他說完那一句「安寧」,又嘀咕了一句:「倒像死人。」

  陳微塵在面前鋪開一張紙,畫了一幅道門的陰陽雙魚太極圖。

  刑秋定定看著,許久才道:「我有點害怕了。」

  「天地陰陽,古今萬物,始終生死之理,此圖盡之。」陳微塵喝下一口酒,目光卻始終看著那雙魚圖:「我少年時讀到這一句,只覺得覺得道門狂妄自負,好大的口氣。」

  「若這裡是人間世,」刑秋手指點在陽魚上,又點去陰魚,「這裡是心魔世,而那兩個水潭……」

  ——始終生死之理,此圖盡之。

  簡簡單單幾筆畫圖,陰陽消長,生萬物。

  先前他們看星空時心頭浮現的隱約震顫之感再次出現。

  修仙修魔,皆要求道。

  道者,不可傳,不可說。

  天有春夏秋冬,世人便知春種夏長,秋收冬藏,是順應天道。

  修道人感悟天地,感悟己身,馭使氣機、罡氣,只不過是另一種意義的、更深也更玄妙的順應天道。

  一句道生萬物人人皆知,可究竟道是個什麼東西——他們幾個當初在國都,閒來無事時曾論道,小道士抱著拂塵說:「我師父說,道嘛,其實簡單得很,就是『天行有常』里的那個常,『無中生有』里那個無,在生之前,在死之後。麻煩只麻煩在怎樣悟上,咱們一代一代的先輩就困在這裡,怎麼都出不去。」

  那時刑秋問:「他這樣說,自己是不困了?」

  謝琅頗羞澀地一笑:「師父他老人家最後說他悟了,吃好喝好睡好,找一個看對眼的女人,生一院子小孩,就是最大的大道了——他六年前把道觀丟給我,下山去尋道,說是四海雲遊,我看是不知到那裡去生孩子了。」

  那時房裡人都笑出聲,陳公子還能文縐縐夸一句「明心見性,極好極好」,刑秋就直接道:「我看是老道士自己思了凡吧!」

  論道到此就結束,當時看去,只有那句「天行有常的常」算是高明見解。

  可修至三重天,說是與日月同齊,長生長存,可仍是在人間,看那陰陽雙魚,仍留在一隻陽魚中。

  人間世外,還有心魔世,天道之上,還有更高的道,包含人間心魔兩世,或是更多東西的道。

  天道已是尋常所說的至高的極限,再往上……竟是窮盡畢生所見的詞句乃至憑空臆想也不知該怎樣冠名了。

  「以前有一個在三重天的人……要上更高的境界,到了觸及天道的地步……」陳微塵嘴角有一絲淡淡笑意。

  他用心魔的形體時,語調總是沒有起伏,臉上神情也冷冷淡淡,比起平時,像是換了個人,笑容更是極罕見。

  「然後呢?」刑秋問。

  「然後……沒有了,我今天忽然想,若是三重天之外還有境界,不如就起名叫天外天了。」陳微塵飲一口酒,朗月清光穿過花枝撒落一地,落在他臉上與身上。

  刑秋看著,不知該說什麼,伸出手,撈起他頭髮來放在手上:「怎麼白了這樣多。」

  那白髮,不是一點點長出的白,是整根整根的雪白。

  陳微塵望向島上高山,花樹在其上密密生長著,白花映著白月光,若是醉眼朦朧,一準要被看成一座雪山。

  再看海上白如雪的浪花,一手支腮,一手端起酒杯啜一口,才道:「青山亦有白頭時。」

  「少年白頭也不是這樣的白法,」刑秋皺了皺眉,「何況……你今年才多大。」

  「這是在催我,」陳微塵淡淡道,「等到八月……日子是過一天,就要少一天了。」

  「你將來有什麼打算?心魔出來,實在是不太平,我看他們南海也不像是好東西,」刑秋眼睛亮起來,道:「咱們走吧,去魔界逍遙快活,才不管這些理不清的事情。」

  「我也不想理,只是走不了,」陳微塵望向天邊一輪銀月,「我能看著他的日子,也是過一天要少一天……其實不見也沒什麼要緊,但最兇險的時候就要到了,我還是想護著他。」

  「你……」刑秋氣了一會兒,刻薄道:「我倒要看你還有多少情意給他消磨。」

  陳微塵只淡淡笑了一下,沒有說別的話。

  他們接著喝酒,等一壇見底,陳微塵倒是沒有事情,刑秋卻眼尾泛紅,不怎麼清醒了。

  若是沒有醉,兩人在這裡說些話,或是觀冥,一夜也就對付過去了,可魔帝陛下既然酒量不太好,倒在了一壇委實算不上濃也算不上烈的甜酒上,昏昏沉沉晾一夜海風,實在不太好。

  陳微塵冰涼指尖觸了觸他額頭,看人清醒了一些,問:「你住在哪裡?」

  「西洲島……」刑秋口齒還算清楚,「有個門派……隨便哪一個仙子,借個房間,她們對人都極好的。」

  本以為兩月下來將大大小小海島摸得門清,打聽到許多消息是因為這位魔帝陛下匿去魔氣,混入仙道,人情練達——原來還是善用了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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