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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把那些東西弄回去幾乎耗光了修為,我再跟著你,就會再也醒不來了。仙道只有指塵容得下我,才來找空山大師修佛。」

  「你該告訴我。」

  陳微塵搖了搖頭:「我說不出口,至少在那時候說不出,我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你。你想要我怎麼說?說我是他的心魔,還是說他一個人在大道上走了許多年,無師無敵無友,初見你時起了一點喜歡的心思,於是有了我?」

  「你看著我。」葉九琊道。

  陳微塵抬起頭來:「嗯。」

  「你與他既然出自同源,就不必分得這樣清楚。」

  「你還是不知道,」陳微塵搖了搖頭,眼裡一點悲傷的神色:「你不知道我為什麼活著,才會這樣說。」

  第54章 風箏

  小銅壺煮了茶, 自然不是家裡那千金一兩的珍茗,是清晨在山裡采的不知名的葉子,放了幾朵小白花苞, 一股清清洌洌的甜香。

  「這種時候,該喝酒的, 可惜和尚們要戒這個,我又不好去山下偷買。」

  葉九琊聽著這話, 想起凡間的桃花酒來, 陳微塵曾炫耀般抱一壇來,說是他家的小桃最好的手藝,摘最好的桃花,取花瓣最尖上的露水。他這樣被寵愛,自己想喝時都未必能討來。

  酒的奇特處在漸漸的變化上,杯口處味最淺, 最甜,也是清清洌洌的香, 然後逐漸綿密濃烈起來,甜得有些發苦,喝到最後,杯底處最濃最苦, 只餘味是甜的。

  公子曾懶洋洋眯著眼睛道, 這酒像人一樣,最苦的在最下面,喝到最後才能曉得。我一看老瘸子那樣喜歡這個酒, 就知道他心裡藏著些說不出口來的苦東西。

  「原來那裡,全是黑的,我們一個個不知今夕何夕的漂著,漂到哪裡算是哪裡。」陳微塵將茶水斟滿了沒什麼講究的白茶杯,白霧在他眼前蒸騰起來,在睫上凝成小而晶瑩的水珠。

  「我也是慢慢回想才能知道,在那裡的時候,是沒什麼知覺的。」

  山林寂靜,佛堂安寧,金剛怒目,菩薩低眉,俱靜著,一動不動。只他的聲音緩緩迴蕩著。

  「也知道除了這裡,還有些地方,偶爾那裡的自己心神動了,和自己連起來,能往外看一看。在這裡脾氣暴躁愛亂抓亂咬的,在那裡就是安安靜靜不愛動彈的。在這裡安安靜靜不愛動彈的,想來在那裡就脾氣暴躁亂抓亂咬。」

  「他們都能看見外面,有時飄著飄著,就動盪起來,我就知道,是他們和外面那個人連起來了。」

  「那時候,我只天天等著,想和他們一樣,也見一見外面那個自己,看看外頭是什麼樣的。等啊等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也等不來,再等,還是等不來。」

  他啜一口茶水,讓那甜絲絲的香氣在唇齒間流連一會兒,笑了一笑,道:「你也知道,他走太上忘情的路子,那心神不是古井,是個冰湖,縱然天翻地覆,也泛不起一點漣漪來,沒有這一點漣漪,就沒有我什麼事情。心魔世里,別的那些東西,都是由一根線拉著的風箏,獨我的線斷了。」

  「我就還是那樣,年復一年地盼著能被線牽著,盼著盼著,也不盼了,滿腦子混混沌沌,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他就這樣靜靜說,對面的人靜靜聽,仿佛不是在說一些不願回首的往事,倒一些難以下咽的陳年苦水,而是故友重逢,心平氣和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舊事。

  「後來……」他停了停,抬眼看葉九琊。

  深山古寺里聽了兩月的禪聲,那一雙總汪著柔情蜜意的眼,仿佛也從春走到夏,從夏走到秋,漸漸沉靜明澈成了一潭秋水。

  葉九琊看著這雙許久未見的眼睛,升起些盤桓不去的情緒來,話至嘴邊,卻不知該說什麼。

  「後來……」那眼微微的彎了起來,泛上笑意,「八月十五那天,我忽然就看見你了,下著雪,你在山頂上練劍,劍很好,你也很好。」

  陳微塵有些出神了。

  那漆黑的無邊汪洋里,掙扎而不得,失望繼而絕望,無知無覺了許多年後的某一刻,有人忽然心神一動。

  ——無星無月的夜空里炸開煙花,久盲的人睜開眼睛,深水裡掙扎的落水者終於浮上了水面。

  他便看見了,看見白皚皚的遠山,看見漫天飛卷的白雪,看見雪中人。

  斷了的線終於接上,混混沌沌的一個東西,忽然醍醐灌頂一樣清明了起來。

  那人的影子,便深深、深深刻進了他裡面,他便知道,這一生都完了。

  「他便有了心魔,我便成了心魔,他在忘情道上走了多遠,我便在凡塵里墮了多深。」陳微塵看著他,嘆一口氣:「只怪你長得好看,那時候還沒有徹底長大,可也是個小美人了。」

  他這話竟帶著些纏綿悱惻的怨,不好直言怨自己,怨那個人,只好遷怒到這人的臉上——實則與皮相是沒什麼大關聯的,冷心冷情在仙道上獨自走了那麼多年的一個人,有一天舉目四望,無人可為他師,無人可與他為敵,無人可與他為友,高得很,也冷得很。忽然看見一個被天地造化鍾愛的人,鬼使神差生了一點兒憐愛之心,去教他一劍,要把這棵青翠欲滴的小苗快些拔到與自己同高的地步。

  是憐愛也好,欣賞也罷,冰湖深處的暗流忽然涌動了那麼一下,那漫天的雪便刮進了心魔世一個不知晝夜的角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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