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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下,又道:「昔有言『宛宛黃龍,興德而生』,又有言『今君多罪,天命殛之』。」

  此話一出,下方文臣也顧不得禁忌,面面相覷。

  「文書出了差錯?怎會有這樣大不敬語?」

  一老臣冷哼一聲:「就說這樣年輕後生依靠不得,我聽他之前禱文,還當是有真才實學,竟然看錯!」

  「這可怎樣收場?」

  又有老臣道:「只盼他接下來不再出紕漏,諸君裝做無事也就罷了,除去我等,其餘胸無點墨之人哪能聽懂。」

  周圍人紛紛點頭:「左右是哄陛下開心一次。」

  誰料莊白函在下一刻握玉簡於手中,恰逢其時大風吹起,廣袖飄拂。

  他與皇帝越來越近,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今吾君惟宦人言是用,自棄其先祖肆祀不答,棄其家國,遺其王父母弟不用,乃維四方之多罪……」

  下方大駭。

  這哪是陳陛下之功?分明是誅帝王之過!

  其措辭之厲,堪比討伐檄文。

  陳微塵一行人則是看著他身上氣運一步一盛。

  「是信是使,俾暴虐於百姓……」莊白函仍一步步與皇帝越來越近,白玉簡中將薄長白玉片相連的銀絲迸裂,片片白玉落在地上,落下台階,餘音不絕。

  終於有人從驚疑中回神,反應過來氣氛之危險,大喊一聲:「保護陛下!」

  旁邊甲士持槍持盾擁上來,成一道密不透風的人牆,皇帝也看到莊白函眼中冷凝之意,意識到事情並不簡單,額上滲出大顆的汗珠來。

  單單一個凡人,是穿不過這樣銅牆鐵壁的。

  然而——陳微塵往那邊山頭看去。

  莊白函身邊,還有一個沉書候。

  果然聽見奏樂聲因這突生的變故而停下,笛聲沖霄起,氣機幾乎凝成實狀,扇面一樣向前方掃開。

  「他在朝中安然待了這麼多日,原來不是思索如何整頓山河,而是要殺皇帝——帝王死於封禪台,是天要誅之。沉書候前些日子找你來切磋,果然悟了些東西去,能夠以笛聲釋殺意。前有皇帝假借天意來封禪安頓浮動民心,後又有莊白函與沉書候兩位儒生出身的不平人聯合,假借天意來殺皇帝,實在是……」陳公子話未說完,卻見那道本應越過莊白函,掃平甲士的勁氣,剛至莊白函身邊,便被一道無形的東西擋了去,不得寸進。

  那邊的沉書候放下笛子,似乎吐了一口血。

  「這是?」謝琅疑惑。

  卻見莊白函仰頭長笑一聲,毫無畏懼般下了最後三道石階。

  一道,兩道,三道。周身氣勢節節攀升。

  頭領令下,銀甲金槍極有派頭的兵士們鏘然上前,要制伏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莊白函卻仍夷然不懼前行。

  他終於不再讀那旁人聽不懂的古法文書,而是高聲道:「我自中原來此,一路所見,哀鴻遍野,屍骨如山。行至國都,又見有人富貴已極,有人病餓身死。遍身綾羅,儘是民膏,義士濺血,竟成笑談。」

  他步步往前,無匹的氣勢卻附在了身上,甲士們還未近他身,便被磅礴氣機彈了出去,七零八落倒了一地。

  莊白函不去看那些兵士如何,只直視皇帝:「古人有言,大凡世物,不平則鳴,奈何陛下塞聽,不聞人間疾苦聲。」

  他一步步走近,皇帝早被駭得發抖,軟著腿腳要逃開,卻被那氣機鎖在原地動彈不得。

  「不平則鳴,書生莊白函,今日便為天下黎民,鳴上一聲。」莊白函眉目清朗,口中所吐之言卻令眾人心中發憷。

  「莊白函今日代蒼生,請陛下赴死。」

  皇帝面色煞白,幾乎要跌坐在地:「你,你……」

  卻見那書生抬手,手中唯餘一枚白玉片,極緩、極慢地刺入動彈不得的皇帝胸膛。

  這白玉片,縱使再薄,也無法刺入人身。

  然而觀莊白函方才模樣,分明不能再將他當做凡人。

  陳微塵望著他,道:「那是浩然氣,他將成聖了。」

  浩然之思,其為氣也,至大至剛。

  ——佛有成佛,道有成仙,儒有成聖。

  今日莊白函三步成聖。

  一道青影落在他們身前,沉書候一禮:「方才未認出葉劍主在此。」

  葉九琊問他:「你欲何為?」

  沉書候溫潤一笑:「我終究心有掛念,走不了正統仙道。皇朝至腐至朽,多存一日,黎民百姓便多困頓一天。我見到莊兄氣運,便知天道亦不能容人間這樣敗壞下去,莊兄則是天命所歸之人,便動了改換乾坤的念頭。原只想由我使出仙家法術誅殺皇帝,演一場戲。未曾想莊兄步步走下石階,對著昔日要三跪九叩的君主,想著中洲塗炭生靈,心念步步堅定,真正悟了我儒門萬民為上君主為下的大道,有天地浩然氣傍身。他心有天下,在下自愧不如。」

  陳微塵抬了抬眼:「你既然要改換乾坤,想必不會只殺一個皇帝這樣簡單。」

  沉書候意態安寧:「這位公子,且靜觀事變。」

  雪白的玉片從皇帝胸膛中抽出,淅淅瀝瀝落了血,皇帝眼珠凸出,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血流如注的胸膛,盡了最後一點氣息,頹然倒地。

  風愈來愈大。

  被濃雲遮住的日頭隨著雲的流走漸漸露了出來,天地復又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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