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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隻手拂過自己的發,一路滑下去,指尖親昵地划過手腕,松松握住了自己的手。

  葉九琊想起昨夜光景,知道此時是一場心照不宣的假戲真做。

  便任陳微塵拉自己到了廊外庭院裡看景,遠山在煙雨里是略泛些紫色的黛青,亭台樓閣霧中隱隱約約,只院中含露的花枝與草木看得真切。

  陳微塵放下傘,在細雨中略帶愜意地眯了眯眼:「我小時候喜歡下雨天,下一陣子,會有蝸牛爬出來,就和溫回捉了去玩。有一次把它們密密麻麻放在琉璃罐里,不小心落在我娘的臥房裡。灑掃的侍女粗心沒有看見,那些蝸牛從罐子裡出來,爬了滿牆壁,雨晴後日光一照,整張牆都是微微亮的爬印——我娘被嚇得不輕,罰我和阿回抄了十幾遍書。」

  他帶葉九琊走到假山旁,指著石隙里一隻瑩白的殼:「就是這樣的。」

  葉九琊對石隙里的蝸牛自然沒有什麼興趣,只是淡淡看著。

  陳微塵忽然轉過頭來看著他:「我還不知道你小時候是怎樣——不如也說來給我聽聽。」

  片刻聲音又低了些,道:「他也不知道,你只說給我聽。」

  他們在穿花的小徑上慢慢走,背後看去,倒真是知交好友,親密無間。

  葉九琊望著霧中遠山,道:「山上常下雪。」

  陳微塵饒有興趣看著他:「你呢?都做些什麼?」

  「練劍。」

  頓了一下,又道:「看劍譜。」

  「你們劍閣都是這樣嗜劍如命。」陳微塵道。

  南邊庭院講究移步換景,穿過一道月洞門,又是別有洞天。

  兩旁石壁,藤蘿如瀑,轉過一個彎,小亭立在蓮池邊,嫩綠的新荷點點,雨中水面微瀾。

  「你從小到大,就只有練劍與劍譜這兩件事?」亭子裡,陳微塵嘆了口氣,「怪不得這樣無趣。」

  葉九琊似乎是想了想,道:「曾有一件事。」

  陳微塵:「嗯?」

  「少年時在山頂,忽然雷鳴,天地皆是劍意,神思被劍意所攝,再揮不出劍氣。師父尋了許多法子,也曾讓我練琴清心。」

  陳微塵便高興了起來:「怪不得那日你彈劍對敵沉書侯時那樣輕易,原來也通音律,哪天要記得彈琴給我聽。」

  葉九琊淡淡「嗯」了一聲,是應了。

  ——是他曾許諾的有求必應。

  陳微塵道:「劍屬金,劍意根源是天地間肅殺氣,想你那日是見了天道真意,那後來……」

  他神色一怔,眼裡方才淡淡的歡喜褪下:「我們不說後來。」

  葉九琊看他神色,也知道根由,道:「抱歉。」

  神思卻不可抑止飛遠,到少年時流雪山巔。

  「北斗位,搖光,天權,」師長鶴髮童顏,指點劍位,「上轉三垣,天市,太微。」

  讚許般撫了雪白的長須,又嘆一口氣:「仙骨天成,你天生是該要修劍,那日天道真意突現,攝你神魂,不知是福是禍。罷了,罷了,天河那邊戰事正緊,為師要下山一段時日,你且好生練劍,說不得哪日機緣到了,神魂歸位,進境便一日千里。」

  茫茫雪中又只剩一個人,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一道聲音,涼如無風的雪漠。

  「紫微,天樞,搖光,天狼,北門。」

  他習慣地跟著出劍。

  最上乘習劍法,以諸天星官為位,內融世間千萬劍招。

  又聽得道:「開陽,太微,玉衡,北極,正曜。」

  劍鋒起落間,耳邊有一道極低的笑,折竹劍不知怎麼便脫了手。

  那聲音道:「借劍一用。」

  他轉頭,看見身旁一人著黑衣,眉目極俊美,也極冷冽。

  流光一閃,便輕描淡寫揮出一劍。

  劍氣冷,也璀璨,宛若長虹,所經處皆是靜默,連飄飛雪花亦停在空中。

  那是一道辨不清顏色的劍氣,由山巔而出,撕破了天空一般飛掠。

  他目光跟著那道劍氣,看它抵達遙遠沉灰的天際,破開一道長長的黑隙。

  雷霆隱約轟鳴。

  那一劍,威勢可與三年前天道真意相較。

  「你看天道,」那人望著天邊,「不過如此。」

  他神思如受重擊,內腑翻湧,咳一口黑血出來。

  混沌過後,竟是清明,神魂緩緩歸。

  那人還劍與他,寒風呼嘯聲忽大了起來。

  他閉上眼平復神魂,過片刻再睜開眼時那人已不見蹤影,雪上亦不見腳步,竟像個來去無蹤的夢。

  他握住折竹冰涼劍柄,學著方才那人模樣,向前遞出一劍。

  電光驚閃,驚雷落下。

  耳畔響起滾滾春雷,葉九琊看著雨時暗灰的天,像極了那日流雪山的天穹。

  陳微塵半垂了眼睫,悶悶道:「不要想他。」

  那一刻,葉九琊忽然完完全全分清了前塵與現世。

  舊事沉浮飄搖,經年之後,所遇終非故人。

  第35章 陽春

  煙雨漸收, 樹梢傳來啁啾的鳥聲,細碎輕軟。薄霧在初晴的日光里蒸騰起來,成一片濃釅的春愁。

  陳微塵看著葉九琊始終沒有波瀾的神色, 著了迷般用目光描繪他的輪廓。

  心裡想著,他生了這樣的模樣, 若能笑上一笑,該是怎樣驚心動魄的一種好看, 把天地間全部的春色匯在一起, 也及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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