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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背上用人族語言和流暢優美的筆跡刻著它的名字。
「深淵之嘆息,」林維喃喃道,他的目光無法從琴身上離開:「所有豎琴中最難以彈奏的七弦……它直到今天都沒有絲毫損壞。」
斷諭忽然覺出了他聲音的不對勁,轉頭看去。
就見他仍是略帶初醒的迷茫的神情,卻有淚水從眼眶中滑落下來,深紫色的眼瞳里籠罩了一層模糊的霧氣。
「林維?」
「抱歉,」林維深吸一口氣,聲音顫抖,伸手拭去臉上的淚跡:「是因為女神留下的靈魂氣息太強烈了,她非常悲傷,我從兩天前醒來就一直受到她的影響,現在也是……」
斷諭握住了他的手,發覺他現在手指冰涼——這冰涼的手指緊緊回握不放,帶著驚惶與不安。
林維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看向七弦豎琴,他直直向著殿堂的角落走去。
角落裡放著一個黑色的盒子,盒上有著銅色的長鎖。
他的眼淚繼續不受控制地落下,當微顫的手指觸及冰涼的銅鎖時,那鎖發出咔咔聲,陡然落地。
這個時候,斷諭已經明白,林維現在更多的是被女神的意志支配著。
「不要看。」他伸手蓋住了林維的眼睛,眼淚帶來潮濕的觸感,短暫的溫熱後變為冰涼。
林維狠狠搖頭,掙開斷諭——他以前從沒使出過這麼大的力氣,並在斷諭來不及做下一個舉動時,迅速地打開了沉重的盒子。
盒蓋的轉軸發出吱呀聲,他發出一聲幾近崩潰的嗚咽,顫抖地捧起那盒子中的東西。
「埃爾維斯……」
第57章 月亮永不沉沒之地
這裡是昏暗的,昏暗如季潮來臨時的傍晚,沉悶而壓抑。
盒子外布滿灰塵,而它的內部卻光潔嶄新——有人曾細心在其中鋪上了柔軟的布料,將東西放入其中,再扣上沉重的銅鎖,為它隔絕歲月的浸禮。
而許多年之後,終於有外來者闖入了沉眠著的殿堂,觸碰到了某個掩埋的秘密。
雪白的骷髏頭顱有著空洞的眼眶,被林維緊緊抱在懷中,他的身體微顫,仿佛那悲傷已經再也壓抑不住,要衝破他的身體傾瀉而出。
來自魔法師的精神力緩緩裹覆了林維,精神力的主人對他毫不吝嗇,使他置身於一片溫柔的淡金色海洋中,震盪不休的白色精神力稍稍安靜了一些。
「我在這裡。」魔法師的語調與伸手為他拭去眼淚的動作一樣輕緩,但卻在之後用不容反抗的力道使林維抬起臉來,迫使他與自己對視。
他在昏暗的殿堂中看見這一雙眼睛,覺得周圍一切都化作迷離的光影,如同凌晨時分交織著的夜色與晨光。
有著暗金色眼瞳的魔法師繼續對他道:「你不是卡塔娜菲亞,與埃爾維斯也毫無關係。」
林維眼神迷惘,喃喃道:「我始終孤身一人。」
「你不是孤身一人,」魔法師的聲音沉靜又可靠:「我是你的同伴,我們從沼澤的邊緣一同走到這裡。」
「總有一個人會先死去。」他繼續低頭看著骷髏頭顱。
白色精神力又重新有了紛亂的跡象,但魔法師的下一句話卻使它奇蹟般安靜下來。
「你先死去,」斷諭道:「我將看著你停止呼吸,再為你畫下永生的魔法陣。」
「我允許你這樣做,」這個意識迷失在女神世界裡的傢伙,眼角還因為落過眼淚而微紅著,卻笑了起來,其中有著一絲得意洋洋的驕矜:「那我們要繼續前行嗎?」
「要前行——但不是在這裡,我們要回去。」
林維的目光投向七弦豎琴,任由斷諭從角落裡拉起他,問:「回去哪裡?」
斷諭沒有回答,只是道:「放下頭骨。」
林維沒有動,他蹙起了眉,對這種帶有命令意味的句子十分不適。
「我要帶著它一起。」
不善言辭的魔法師了解這個吃軟不吃硬的傢伙,他維持著冷冷淡淡的表情,終於想出了一句生硬的哄騙:「你打擾了它的安眠。」
「我是自私的,」林維立刻反駁:「假如放下它,我將不得安眠。」
「你仍能夠得到安眠,」魔法師繼續道:「我將陪伴著你。」
……
不論過程怎樣的艱難,在不短的一段時間後,面前魔法師好看的容貌轉移了他的主意,而許下的諾言蠱惑了他的心神,林維終於不情不願地、猶疑地再次將頭骨鎖進了盒子,並且向魔法師確認:「現在,過去,和將來。」
「現在,過去,和將來。」魔法師向他重複。
他們來到豎琴前,林維拿起琴撥,眼看就要向第二根琴弦划去:「我要帶你去看我的家鄉。」
「不……不是這裡,」斷諭握住了他的手腕:「是第一根。」
「第一根?」林維充滿懷疑地看了一眼斷諭:「我們為什麼要去奎靈隱居的海島,你有什麼東西要問他麼?」
「沒有奎靈,現在是一千年後。」魔法師在他耳畔道。
「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他的目光再次迷惘了起來:「還有狄利克雷,阿薩,艾森斯坦,艾撒伊維斯,尤卡里烏斯和他的騎士……他們呢?」
「沒有,」魔法師的聲音是冷的,如深冬冰層下掩蓋的溪水,可當他專心對你說話時,沒有人會分心,即使那語氣與溫柔或深情之類的字眼毫無關係:「即使有,也和你毫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