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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林維仍注視著那串名字——字跡歪歪扭扭,像個初學者。
他漫無目的地看著,那名字仿佛忽然有了巨大的吸引力似的,將他的意識帶走,再抬起頭來時,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昏暗中。
潮濕的土地散發著腐敗的氣味,漆黑的鳥類棲息在光禿的枝椏,不變的歌聲仍在迴蕩。
場景的主角仍是那個少女——她似乎長大了些許。
暗銀色的流光爬上她的臉龐和身體,組成複雜的印跡。
一個男人的聲音淡淡響起。
「以沼澤的邊緣為界,你永生不得踏出。」
「是的,」她閉上眼睛輕聲呢喃,語調像此時迴蕩的歌聲一樣低回:「我將永生不得踏出這片死亡之地。」
印跡發出刺目的光芒,這光芒消散時眼前場景再度轉換,唯有歌唱的聲音愈發低沉。
鏡子裡是一張神情冷淡的面孔,這面孔的主人挽起長發,在腦後盤出漂亮的形狀,長發下露出了一對覆著淡淡絨毛的尖耳。
她白色的長裙換成了漆黑長袍,右手拿著一本薄薄的書冊,左手抱著一顆雪白的骷髏頭顱。
「以卡塔娜菲亞之名起誓,我將與你同行,在月亮永不沉沒之地。」
林維在昏昏沉沉間意識到,這恐怕不是自己的夢境。
第52章 睡著的與清醒的
場景來來回回變幻,沒有時間的順序,只有外貌的變化。
林維在這些夢境的碎片裡沉沉浮浮,雖然腦袋昏沉,但意識勉強算是清醒。
場景里時常出現的是一座空曠的殿堂,殿堂的穹頂上繪著一隻巨大的眼睛,也時常出現一隻雪白的骷髏頭顱,眼眶空洞,被她抱在懷裡,或是放置在身邊。
殿堂來來往往走過又走出許多黑袍子的人們,有著模糊不清的外貌,說著各式各樣的語言,而安靜的時候,她在地板和牆壁上刻寫下許許多多凌亂的印跡,不論晝夜——林維艱難地回想,發覺這似乎是契印的圖案。
精靈……這是一個精靈,挽起長發後露出的雙耳暴露了她的種族,可她時刻神情冷漠,身處黑夜與陰影之中,身邊飄蕩著濃綠或深藍的細碎幽焰,完全不像是那個傳說中的神奇種族。
在某一天的夜裡,殿堂的門被從外面叩響。
她緩緩停下手中的刻寫,大門像是隨著她的心意而動一般緩緩打開,露出來者的身影。
「客人,」她說著人族的語言,聲音疏淡,像是冬日裡樹梢上薄薄的白霜:「你從哪裡來?」
來客拉下兜帽,露出如冰雪般色澤淺淡的眼瞳:「我從北方來。」
「北方與西方相距遙遠,」她道:「熱愛生命的人不會踏足這裡。」
「恰恰相反,女神,」那人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我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吟遊詩人,我珍惜我的生命,並且在戰火中穿過整片大陸,前來向您尋求庇護。」
「我沒有理由向一個吟遊詩人提供庇護,而沼澤也不會始終安然無恙。」她淡淡道。
「您終會答應我,因為光明女神的劍鋒同樣指向我的咽喉。」
場景再度變幻,吟遊詩人已經走出門外,對門框旁漆黑長袍的精靈遙遙行了一個禮節。
她道:「北方的高塔將成為她無法踏足之地,只要你願意犧牲吟遊詩人與性命同樣珍貴的自由,有生之年便不必擔憂她的長劍。」
「沒有人擁有自由,女神」吟遊詩人最後向她道:「吟遊詩人沒有,光明的女神沒有,您同樣沒有。」
他轉身離去,身影消失在重重樹影中。
環繞的歌唱聲忽然變大,她抬頭望著灰沉的天空,伸手將幾縷垂落的髮絲拂到而後,一向冷漠的臉龐泛起一絲微笑,那笑意森寒且意味深長,她語氣篤定,說出一句簡短的話語:「我將自由。」
話音落下,歌聲戛然而止,林維的意識猛地拔高,來到了灰暗的天空之中,
他俯視著這片死氣沉沉的沼澤,發現這裡四處散落著微小的白色光點,緩慢地四處飄蕩著。
方才看到的一幕在他腦海中的記憶格外清晰,也許是吟遊詩人色澤淺淡的眼瞳讓自己感覺似曾相識的緣故。
他在沼澤的上空遊蕩著,觸摸那些飄蕩的光點,每一個光點帶來一個與黑袍精靈相關的夢境,當他經歷過那些場景,這光點就會從他的指尖沒入,帶來一種溫和的感受,像是全身浸泡在了溫暖的泉水中。
林維起先的昏沉一點點散去,完完全全地清醒過來,他仔細體會著光點帶來的感受,認出了它——這是靈魂力量的碎片,這碎片攜帶著原本主人的記憶,而當記憶散去,它便融入了自己的靈魂中。
純粹而強大的靈魂力量,也許是屬於那位已然不知所蹤的女神。
林維現在知道——她還活著,不然這力量早已消散,可她同樣也不應該活著,不然這力量不會四處散落。
她說她將得到自由,可她已經被誓約束縛,永生不得踏出沼澤半步。
林維看到自己的靈魂光團在這力量的融入之下愈發瑩潤緊實,與之一同增長的是與靈魂力量相輔相成的精神力。
他輕盈了起來——他向另外那些散落的碎片看去,而它們仿佛是得到了召喚一般,飄蕩著聚在一起,像是塞壬島上的夜晚仰頭便能看見的浩瀚星河。
這星河此時環繞著林維,向他的靈魂光團涌去,然而等一切終於結束,林維的靈魂力量增長到前世的數倍,精神力也終於不算是那麼拮据之後,他還是無法從零落的記憶里拼湊出女神卡塔娜菲亞完整的一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