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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了,以劉正杰的職責,事前既未察覺容妃娘家的異狀,也未探知騰安國叛變,雖說事後平叛有功,但到底有些失察,哪如來日顧廷燁的功勞大。

  想到這裡,劉夫人對明蘭愈發殷勤備至,有問必答。

  “老三……這會兒逃出城外去了吧……?”明蘭遲疑的發問。

  劉夫人點點頭,“一同逃出去的還有好些逆賊,他爹說,都逃不遠的。何況,現下他家宅子已叫看住了,唉,只可憐一家妻兒老小了……”做女人的,性命富貴哪由得自己。

  明蘭心中冷笑,那老妖婆可算不得可憐,這件事恐怕她才是主謀禍首,顧廷煒不過是個跑腿的,可是朱氏……她是那麼的希冀著未來……

  兩人對坐,為著不同緣由一起唏噓。

  良久,明蘭隱隱記得似乎還有一事不明,“……哦,對了,昨兒鄭家來報,說他家老太爺和老夫人都沒了,這……姐姐可知為何……?”

  她也就一問,本不指望對方回答,誰知劉夫人長嘆一聲,苦笑道:“這可真是無妄之災了。變亂那日,外頭紛傳鄭大將軍謀反,說得有鼻子有眼,家裡瞞都瞞不住,鄭老太爺素來忠直,氣得堵住一口痰,當場就去了!老夫人傷心了兩日,幾次哭暈過去,誰知昨兒一早,鄭大將軍趕回家說清緣由後,老夫人樂得發瘋,沒緩過氣來,也……跟著去了……”

  明蘭半張著嘴,驚得不能自已。

  老爹是活活氣死的,老娘是活活樂死的,乍悲乍喜,老人家還真受不住。此役,鄭大將軍痛失雙親,然而,卻徹底從皇帝心腹的姻親,完美過渡為皇帝的頂級心腹。

  ——好好,好一條流血的仕途!搏的就是命!

  劉夫人的來訪,猶如一場及時雨,既解了疑惑,又寬了心。

  許是最近思慮太過,明蘭渾身不得勁,腳面腫得像饅頭,臉上浮得像挨了兩耳光,脖子凸起細細的青筋,活似被人卡住了喉嚨。

  摸著她身上突起的骨頭,崔媽媽唉聲嘆氣——多少年辛苦餵養呀,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明蘭歉疚的撫著肚皮,記得懷團哥兒時,哪怕連道都走不動了,也是紅光滿面,精神抖擻,這回卻弄得這般……手掌貼著腹部,感受那穩健有力的胎動,慢吞吞的,卻很規律,好像八十歲的老爺爺在踱步。她笑了,“這孩子,將來定是個慢性子。”

  崔媽媽沒有答話,她盯著明蘭的肚皮,掰著手指算日子。

  其實明蘭已至產期,可歷年有眼色的婆子都說隆起沒下去,胎兒還未落入盆骨;請張太醫來瞧後,道大約還要七八日,最多十日,十一二日也沒準——險些叫崔媽媽打出去——儘管他說的確是大實話。

  (林太醫曰:大夫這種生物,從來到世間那日起,每個毛孔都滴著醫術和口才。)

  產期稍有延遲是正常現象,明蘭也不心急,只安安心心的歇息養胎,對崔媽媽的指令無有不從,努力恢復到吃吃睡睡的作息狀態。

  外頭解開戒嚴後,各路親朋陸續來探望明蘭,順帶瞻仰下那猶帶著暗紅血跡的大門和石階,頭一個上門的居然是盛老爹!

  明蘭嚇了一跳,盛紘也嚇了一大跳,自打小女兒進了壽安堂,都白白胖胖多少年了,乍然一副枯huáng瘦弱的模樣,他忍不住道:“當初我就說,嫁武官多少不便,到底不如許給文人的好,偏你娘樂得忘乎所以,一口就應了!”

  明蘭呆呆道:“爹何時說過這話?”她怎麼從沒聽說。

  盛紘似乎意識到口誤,輕咳一聲,支吾道:“……當初……來給如蘭……咳咳,說親時……”

  明蘭恍然——是顧廷燁當初來盛家行騙……哦不,提親時。

  想著,又斜眼去瞄盛紘,心道您拉倒吧,其實您當時心裡也樂得很,不過道行高深,比王氏含蓄罷了。

  時光如箭,轉眼團哥兒已能打醬油了,盛老爹也兩鬢斑白,明蘭忽的全不記恨了,笑得露出兩顆白生生的牙齒,揮著小手絹送故作威嚴的盛老爹離去。

  好罷,這個極品爹雖各種不靠譜,曾為了新家庭忘記嫡母,為了小三忘記原配,後來又為了前程忘記‘真愛’……不過,也用了十幾年了,湊合得了。

  上午送走爹,下午女兒就來了。

  袁姐夫親自護送,尚未顯懷的華蘭婷婷裊裊的走進屋來,一見明蘭就紅了眼眶,扶著門框哀聲道:“你個不省心的小冤家,怎麼這模樣了,若叫老太太瞧見,還不定多心疼呢!”

  明蘭晃了晃,險些歪倒在炕上。這等嬌嗔啼哭的做派,長姐便是十幾歲時也不曾有過,;一時適應不良。

  自打懷了這胎,華蘭忽多愁善感起來,見花謝就哽咽,見雛鳥離巢就含淚,風吹起幾篇落葉都要傷心一陣,偏袁姐夫如今很捧她臭腳,夫妻倆自得ròu麻有趣。

  “大姐夫不用外頭忙麼?”明蘭疑惑。

  華蘭撅著嘴:“我要來瞧你,他不放心,便跟上頭告了半日假。”

  “這檔口!京城裡哪處不得用人,你……你……”明蘭痛心疾首,“你們就可勁兒的作吧!”

  話說這回變亂,人人倒霉,袁姐夫卻時來運轉。

  他在五城兵馬司中官職不低,卻未受收買,騰安國正考慮著是否該提前除去,誰知袁姐夫因惦記馬場生意,告假說要去口外,騰安國樂不可支的當即准假。

  回家後,忽聞華蘭有孕,袁姐夫樂傻了,死活不肯離開,便躲在家中陪老婆,結果全程趕上京城動亂——領一幫小兄弟,猛然間殺出去,居然立下不小的功勞。

  同樣運氣很好的還有墨蘭老公,作為父喪的丁憂人士,完全沒受到波及,還領著家丁幫鄰街人家打退了趁火打劫的蟊賊——永昌侯府的鄰居,非富即貴,梁晗一時讚譽不斷。

  “這回後,五城兵馬司必得好好整頓一番。你姐夫說,四妹夫,怕有機會出頭了。”華蘭慢條斯理的剝開一枚粽葉蜜餞,“唉,若墨蘭懂事,好好過日子,以後也不見得差了。”

  嘮嗑畢,又叮囑明蘭好好養胎,發揮完長姐qíng懷的華蘭,心滿意足的回去了。

  其後兩日,煊大太太,狄二太太,甚至康允兒也來探望,始終無人提及太夫人;段鍾耿三家女眷是一齊來的,每個都帶著大包小包鮑魚人參,感激之qíng溢於言表,一個勁的說明蘭於亂中且不忘她們,足見仁厚。

  其中耿太太尤其激動,拉著明蘭連連道:“妹子是可靠的,下回我一定全信妹子的話,不然也不會吃那番苦頭!”

  鐘太太假咳一聲,輕捅了她一胳膊:“哪裡還有下回,以後就天下太平了。”

  耿太太自知失言,卻不肯服輸:“就你心眼多,我說的是旁的事,什麼翻修宅邸呀,待人接物,以後都信妹子的。”

  見兩人這般,段夫人搖頭笑道:“你們倆呀,一道吃過那麼大苦頭,也算共患過難,還鬧個不休,等將來做了祖母曾祖母,我看你們還吵不吵!”

  明蘭聽得有趣,四人一齊大笑——至於這幾日究竟在宮裡吃了什麼苦頭,這三人卻誰也不肯說。

  到了變亂後第九日,劉正杰終於將全京城肅清,連隱藏在四方邊角的渣渣清除乾淨,或格殺,或擒拿,多數趕出城外,由埋伏在城門外的鄭駿驅至東面。

  叛軍想著,畢竟京師衛戍不好離開太久,便與一道被算作逆賊的散碎蟊賊,共一千多人,團團聚於城東三十里的落山坡,稍事休整,誰知忽殺出一支彪悍鐵騎,堵住山谷口,霎時漫天火苗箭矢,一片血海。

  天色昏huáng,明蘭坐在飯桌前,慢悠悠的喝著雞湯。

  隔著半座京城,三十多里的京郊坡地,仿佛也能聽到落山坡的震天殺聲,遠遠漫起滾滾濃煙,其間金赤的火焰傲然閃動,天色愈暗,火光就愈亮,似是故事裡的神仙,身披戰甲,踩著烽煙雷鳴,下凡來誅妖降魔。

  巳時的梆子聲咚咚傳來,因白日睡太多,明蘭此刻了無睡意,便搖著把大蒲扇,坐在廊下仰頭看那浩渺繁星。樹葉帶著古樸的清香,絲絲鑽入鼻端,星星點點的螢火蟲顫顫悠悠的在檐下撲騰,飛蛾在水晶燈罩上輕輕拍翅,發出仿佛書頁翻動的聲音。

  睡意漸漸上涌,正想起身回屋,明蘭忽聽見園子裡一陣吵雜,似是驚喜的歡呼,不等她反應過來,只見一個黑乎乎的高大身影站在庭院那端。

  那人停了停,一步步的走過來,寬闊的肩上撐起暗紅色大氅,兩邊露出金光閃閃的猙獰猛shòu,兩頭虎首張口,齒鋒尖利yù嗜。

  透過繁茂的枝葉,稀疏的月光照在那人臉上,身上,猩紅的濃稠凝結在暗金的鎧甲上,滿臉濃密的絡腮鬍子遮住了大半面龐,只一雙黝黑的眸子,明亮熾熱如昔。

  明蘭覺得嗓子發乾,心頭亂跳,握著扇柄的手心有些黏,思念太久,以致反忘了初衷,一旁的小桃綠枝在說什麼,她全然聽不見,只那麼一動不動站著,定定望著他。

  鬍子緩緩走近,啞聲開口,頭一個字卻先破了音:“……我,我回來了……”

  仿佛遠方擂鼓,低沉鳴動,隱隱傳來驚心動魄的消息,幽香涼慡的庭院中,飛蛾的撲扇聲,葉尖露珠的滴落聲,明蘭耳畔寂靜,忽然不知此刻是夢是醒。

  是不是適才在廊下,已經睡著了,此刻只是夢中……

  鬍子一個大步上前,用力抱住她,撲面而來的血腥與塵土氣息,捏得發痛的肩和臂,才讓她清醒過來。她呆呆的去摸他的臉:“哦,你回來了。”喉頭堵住了似的,千言萬語,此刻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鬍子摟了她良久,捧起她的臉,“你想說什麼?”

  明蘭愣愣的:“仗打贏了麼?沒落罪罷。”

  鬍子咧嘴笑道:“都贏了。我率一騎人馬連夜趕回來的,張老國公還在後頭壓陣呢,有俘獲,首級,還有羯奴單于的虎頭金帳!”

  明蘭想笑,又想哭,傻在原處,像忽然被老師叫起來小學生,一副呆相。

  鬍子摟著她坐到廊下,摸著她枯huáng乾裂的頭髮,憐惜道:“……你丑了。”

  明蘭立刻清醒了,用力捶他肩膀,狠狠道:“你還不是一副惡鬼模樣!”

  大半年的風餐露宿,征討殺戮無盡,數日連夜驅馬狂奔,繼而一場廝殺,鬍子也消瘦憔悴極了,顴骨高高聳起,眼眶深陷,配上漆黑的麵皮,一臉的凶神惡煞,與惡鬼頗有幾分神似——和枯瘦干huáng的明蘭,倒很登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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