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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繞過一架紫檀木玻璃彩繪牡丹如意花樣的大屏風,又轉了兩個拐角,來到一間清雅寬敞的廂房,靠牆設榻,窗邊有桌几椅凳,當中一把大大的如意圓桌。

  小桃扶明蘭靠坐到軟榻上,彎腰除鞋,將她雙腿抬上榻,低聲道:“又腫了呢。”然後輕輕揉著,明蘭發出愜意的聲音,酸脹的小腿難言舒適。

  墨蘭坐在明蘭對面,看著梁府丫鬟端上熱茶點心,然後屏退眾人,側面dòng開的炭爐格柵,隨著氣流涌動,隱隱傳來前頭廳堂爭執的聲音。

  她淡淡瞥了眼不肯離開的小桃,再看明蘭,明蘭也在看她,屋裡寂靜的落針可聞。

  她們倆實在太熟了,墨蘭裝柔弱可憐固然無用,明蘭扮老實淳厚也屬於白搭。

  打過架,吵過嘴,針鋒相對過,互相陷害過,到如今,就算不知道對方肚裡有幾根腸子,至少也知道那腸子的形狀顏色。

  墨蘭輕笑一聲,道,“六妹夫又出門了,六妹妹覺著寂寥罷?唉,只盼六妹夫平安回來。”

  明蘭捧著暖盅,沒理會這話,神色悠然道:“我聽說,老侯爺過世後,梁伯母便親自做主,散了姐姐院裡好些姑娘。”

  墨蘭沉下臉色,卻忍不住辯解,“相公要守孝三年,沒的耽誤那些女孩子。”

  “——原來如此。”明蘭笑笑。

  看妹子這神色,墨蘭愈發惱恨,婆母對自己不滿,明的暗的都示意過了,每每談及顧家,總要夸兩句‘顧侯夫人那樣的,才是旺夫益子的有福之人’。

  “你們……”墨蘭咬了咬唇,“是否覺著我窩囊無用?”

  明蘭笑眯眯道:“論兒女,論前程,論夫妻qíng分;大姐姐,五姐姐,還有我,四姐姐自己比比看罷。”

  墨蘭目露怨恨,站起走近明蘭幾步,小桃一下跳起來,擋在軟榻前,大聲道:“四姑娘,你若走近我們姑娘三步之內,奴婢就無禮了!”

  她自小身體健壯,這幾年又跟顧全幾個學了些拳腳,撂倒個把內宅女子不在話下。

  墨蘭瞪眼:“你敢?!”

  小桃直直瞪回去:“四姑娘,那年您拿碎瓷片要劃我們姑娘的臉,奴婢還記得。房媽媽說了,若再有下次,只管招呼四姑娘的臉蛋,不用客氣!”

  墨蘭氣了個趔趄,心知小桃憨直老實的,最說一不二,再看她結實矯健的圓身子,只好退後坐回椅子,恨恨拍著扶手,低罵道:“我自小就運氣不好,今日才叫你們笑話。”

  明蘭微微抬起身子,失笑道:“自小到大,姐姐每遇糟糕之事,總是怨天尤人。或怨爹爹不夠寵愛,或怨祖母偏心,或怨姊妹們礙事。這毛病,到如今也還未改呀。這門親事是姐姐自己算計來的,無人可怨了,姐姐就推給運氣。姐姐何不想想,也許,所有這些,都是你自己的不是?”

  墨蘭拍幾大怒,額頭青筋bào起,吼道:“我有什麼不是?!難道要我眼睜睜的看著你們一個個攀了高枝,自己坐以待斃?”

  明蘭半點不動,靜靜道:“從林姨娘教姐姐不要‘坐以待斃’起,姐姐就錯了。”

  “你……!”墨蘭氣急敗壞。

  明蘭淡然道:“林姨娘教了些什麼,觀姐姐現下行徑,我也能看出些來,無非就是爭寵鬥豔,整治妾侍,牢牢拿捏夫婿,分寵,挑撥,諂媚……”

  她輕輕笑了一聲,“說實話,無怪梁伯母對姐姐不滿。林姨娘是什麼身份,姐姐又是什麼身份,好好一個正房太太偏去學妾侍做派,還想拿這些鬼祟伎倆安身立命。”

  墨蘭手指緊緊掐著桌几,啞聲道:“不許說我姨娘,她如今已受足了罪!”想起前陣子去莊上看望生母,昔日美貌清麗的林姨娘,如今已成了個粗糙的壞脾氣老嫗。

  “除了她,還有誰來教我?我不聽她,信她,還能怎樣?!”

  明蘭看著她,搖頭道:“孔嬤嬤,祖母,連父親,也常對我們姊妹訓話,可姐姐都沒聽進去。你的運氣差?那大姐姐呢。梁伯母可有算計過姐姐的嫁妝?可有往你屋裡塞人?可有刻薄欺侮你的孩兒?哦……我忘了,四姐姐還不曾生養。”

  墨蘭滿心憤慨懊喪,一時又覺著灰心頹廢,只覺自己一生無望,又想去抓破明蘭的臉,身子卻像定住了般,無法動彈,只能怨毒的瞪著明蘭。

  “大姐夫曾說過,四姐夫並非紈絝子弟,不過是年紀輕,好玩樂,心又軟,易受挑撥,可骨子卻不壞,好好盯著,鼓著勁,會有出息的。”

  明蘭回憶華蘭的話,輕聲道,“即便四姐夫當初寵愛春姨娘,可若姐姐拿出道理來,諄諄勸導夫婿進取,斥責春姨娘的無理取鬧。梁伯母還不歡喜壞了,能不給姐姐撐腰?往這條路子上,姐姐倒可以多使些手腕了,四姐夫焉能不聽。”

  “可姐姐偏不走正途,去行那歪門左道。為跟姨娘爭寵,不住給夫婿弄通房美婢,以圖分寵,鬧的屋裡烏煙瘴氣。這幾年下來,大姐夫給大姐姐掙下數倍的嫁妝,可四姐夫呢?娶了姐姐後,數年來於仕途上竟無半點進益!我只問姐姐,若梁伯母哪日不測了,你們分家出去,四姐夫可能撐起門戶來?”

  明蘭緩一口氣,深深道:“若我是做娘的,眼看我原先還能調教的兒子,叫兒媳勾引的進取之心全無,整日廝混於花叢中,我能喜歡那兒媳麼!”

  在督促夫婿用功奮進這點上,柳氏屬於教科書般的典範案例。

  啪,啪,啪——響亮的拍掌聲。

  墨蘭冷笑著拍掌,大聲道:“好,說的好,到底是做了一品夫人的,果然說的頭頭是道,只叫我這不成器的姐姐,恨不能一頭碰死了,再投一次胎的好!妹妹現下飛huáng騰達了,也別光顧著譏諷,好歹拉拔姐姐一把呀!”

  望著她那扭曲激烈的面龐,明蘭靜了好一會兒,忽道:“五姐姐隨姐夫赴了外任,四姐姐從來不問,可知他們去哪兒了?”

  墨蘭不屑的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來:“管哪處犄角旮旯,芝麻綠豆的小吏!”

  “……是泉州。”明蘭輕聲道,“當年爹爹領咱們住過的地方。五姐夫有本事,自行謀的差事,爹爹不過最後推了一把。”

  說完這句,明蘭長出一口氣,只道:“我歇的夠了,這就去前頭告辭,姐姐不必送了,就此別過罷。”說著便下chuáng踩鞋。

  走出門外,小桃緊緊扶著她,嘟囔道:“姑娘也忒好心了,四姑娘哪裡配了!您的好言好語,她還當是笑話她呢!”

  明蘭揉揉小桃的劉海,微笑道:“傻丫頭,有時咱們要做些‘應該’的事,而非‘需要’的事。”就當為梁夫人做件好事罷,她待自己還算不錯。

  ……

  墨蘭猶自坐在椅中,仿佛無力,腦中一片空白——

  泉州,那是多麼好的地方呀。

  空氣濕潤溫暖,到處都是碧粼粼的水塘,映得天光淺藍明淨,魚米稻香間,悠dàng著孩子們稚嫩的歌聲,還有從海那邊舶運過來西洋貨……

  那是她最美好的時光。

  那時,她是父親最寵愛的女兒,生母林氏又那麼體面。出門遊玩,或見人待客,哪個太太夫人不誇她漂亮,聰明,簡直比嫡出的那兩個還有大家風範。

  泉州,泉州,文炎敬,父親的安排……本來,這都是她的。

  一時間,她滿心悵然若失。

  第210回 千里姻緣(上)

  永昌侯府的這場分家風波足鬧了大半個月,直至梁家大爺二月初回京,一俟往兵部述職畢,他就趕忙回家,先是痛哭流涕的跪倒在嫡母跟前,苦苦哀求原宥,再當著族人的面,痛斥妻子無知頑愚,為增加氣氛,還當場扇了梁大奶奶一掌,接著跟三個兄弟痛陳亡父希望手足同心可持續家族發展的美好心愿。

  最後於耆老們欣慰目光中,四兄弟抱頭痛哭,梁夫人抽搐嘴角,四個兒媳傻站一旁各自肚腸(到底年輕,表qíng轉換不到位),好戲落幕。

  ……“這麼說,不分家了?”明蘭啼笑皆非。

  柳氏嘆氣著點點頭,又遲疑道:“六妹妹你說,梁家大爺……真不知大奶奶所為麼?”

  不等明蘭開口,華蘭就輕啐一口,不屑道:“哪能的事,做戲罷了!怪道人皆言梁老大非同一般本事,能屈能伸,精明果決。卻不知為何做出這等反覆之事,真真可笑!”

  明蘭沉吟片刻,小心揣測道:“依我看,梁府大爺原是指著憑功襲爵的,誰知叫當頭澆了盆冷水,見此事無望,便生出怨懟之心,又想幾個兄弟都少能耐,侯府勢力也不如前,還不如自立門戶,少些牽連拉扯,便於信中向大奶奶透了分家之意。”

  柳氏和華蘭聽的點頭,催促著明蘭繼續說。

  “分家之事,本是梁家大爺在失了爵位後,怨憤意氣下生出的想頭,並未思慮周全。誰知大奶奶見風就是雨,又早存了這個心思,便真真鬧起分家來,不曾想……”明蘭略帶譏諷的笑了下,沒再說下去。

  “不曾想,傲氣的梁伯母,先前從不在意庶務的,此刻卻厲害起來,”華蘭笑著接上,“拉上親戚,壯了聲勢,說掰起道理——父喪不足百日即議分家,哪兒都打臉的,梁大爺陡覺事qíng不好,忙懸崖勒馬,哼哼,可憐大奶奶的臉喲,叫使了苦ròu計!”

  柳氏聽這姊妹倆侃侃分析,雖未親見其中原委,竟和梁二奶奶私底下透露給自己的十中八九,不由暗嘆盛家兒女多聰敏伶俐,偏最傻的兩個都叫自己攤上,夫婿也就罷了,總算肯聽自己的勸,可那嫡親小姑子……唉。

  既知長兄無義,分家是遲早的事,勸促夫婿上進才是真的,待三年孝期滿了,趕緊生個兒子,大局定矣——那萬姓妾侍又不能再生了,膝下只一個丫頭,再寵愛又有何用,跟她叫什麼勁!真是聰明面孔笨肚腸。

  正迴腸百轉,苦思頭疼之時,卻聽陣陣孩童般的嬉笑聲從外頭傳進來,原來是明蘭叫小桃開了半扇窗,好散散炭氣。

  此時尚值寒氣料峭,嘉禧居的庭院頗為廣闊,綠枝領幾個稚齡丫鬟打掃著積雪,地上薄冰未化,女孩們嘻嘻哈哈的頑鬧著,或從地上撿薄冰來塞對方領子袖口,或互推著滑來滑去,搖晃著不穩,虧得都穿的暖和圓胖,倒不會傷著,只個個都頑的小臉通紅興奮。

  屋裡三人看的有趣,過了片刻,明蘭覺著些微冷意,便叫小桃關上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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