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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沈氏連忙坐好,不敢亂動,明蘭見鄭大夫人身後跟著一位中年婦人,便溫和的問道:“嫂嫂,這位是……”

  鄭大夫人指著那婦人道:“這是我娘家表姐,早年是在外地的,如今兒女都在京城落了戶,便接了他們老兩口來享福。”

  小沈氏似是認識的,笑著叫了聲表姐,卻並未起身,明蘭點了點頭,客氣的連聲道快請坐,再有侍婢來奉茶。

  那表姐穿戴並不起眼,長相甚至還有些土氣,但舉止倒落落大方,毫不露怯,嗓門也不小:“瞧這話說的,你們是富貴人,我們是鄉下人,小戶人家那點子啷噹,在幾位貴人眼中,還不夠笑話的呢。”

  鄭大夫人似乎並不討厭這位表姐,還十分和氣道:“不論大戶小戶,對父母的孝心才是首要的,表姐的兒女都孝順,再有福氣不過了。”

  表姐咧嘴笑道:“這倒是,幾個小子都還算有良心,沒忘了爹娘吃的苦,便是幾個女婿,也是孝順的。這不,我才來替他們跑這趟腿。”

  明蘭注意到,她身邊地上放了個小竹籃,蓋頭撇在一邊,裡頭露出好幾十枚紅蛋。

  鄭大夫人轉頭笑道:“這陣子,他們齊家是攢足了福氣。老國公幾月前剛得了一對龍鳳胎曾孫,前幾日過了古稀大壽,如今族親又添丁進口了。”看明蘭一臉迷茫,又補充道,“我這表姐的閨女,嫁了國公府的旁支。”

  明蘭一聽齊國公府,頓時眉頭跳了一跳,臉上笑著:“真是恭喜了。”

  心裡卻道,大家族的旁支和大家族的一表三千里聯姻,倒是門當戶對。

  小沈氏連忙追問道:“已經生了?是男是女。”

  表姐闊闊的面龐上滿是笑容:“是個哥兒,足有七斤六兩,沉得很!小戶人家沒什麼好東西,送些紅蛋來,小夫人吃了,回頭保准也生個大胖小子!”

  這話小沈氏最愛聽,因顧著害羞,不敢接話,鄭大夫人替她道謝:“虧表姐這麼記得我們,你們家兒孫滿堂,能沾沾這多子多福的喜氣,可不是好麼?”又回頭朝明蘭道,“你別光笑,今兒我借花獻佛,回頭你也拿幾個去。”

  明蘭一時錯愕,小沈氏趕緊抓住機會:“生一個便想交差麼,趕緊回去多生幾個!”

  眾人一齊大笑,鄭大夫人又對那表姐道了一番謝。

  表姐笑道:“大夫人快別說了,幾個紅蛋值得什麼錢了,要說呀,還是多虧了您,不然,觀明兩口子才有今日!待出了月子,他們親自來給夫人叩頭。”

  鄭大夫人微微一笑:“是你女婿自己爭氣,我當不得什麼。便是他那小兄弟思明,聽說也是很得先生誇獎的。”

  明蘭心中一動,衝口出:“觀明?思明?”見她們微驚的目光看來,她連忙遮掩的笑道,“前幾日去吃齊家的壽酒,老國公的曾孫,仿佛也叫什麼明的。”

  小沈氏指著她笑道:“你這人,自己名字里有個明字,便不許旁人也叫這名兒麼?”

  明蘭一陣尷尬。

  鄭大夫人笑了笑,並不以為意,還柔聲解釋:“你不是京里大的,不知道這個,他們齊家原來是一代單名一代雙名排的,到了如今這輩兒,該是雙名明字輩。”回頭又笑斥小沈氏道,“你也是外頭大的,又知道什麼了,一知半解便愛賣弄。”

  小沈氏淘氣的沖長嫂笑笑。

  屋裡眾人還在說笑,明蘭也努力跟上搭話,可心中卻是萬丈波濤——

  齊衡兒女名字中的那個明字,和自己根本沒有關係!

  這件事她不知道,申氏是知道的,她是故意的!

  自己被陰了!

  申氏的日子並不壞,唯一美中不足的,不過是丈夫心不在她身上,她自己不痛快,也不想讓別人痛快。她說那麼一番話,非但無中生有,且難抓把柄,倘若自己知道內qíng,還能抵擋一二,偏自己全不知齊家排輩,兼之心虛,便一腳踏了進去。

  說到底,申氏只是想叫明蘭知道,她很憋屈,順帶讓明蘭也憋屈一把——好個清風拂面端莊大方的齊申氏,她算認識了!

  可接下來,另一個疑問也浮上水面,一個更大更麻煩的疑問。

  直到吃晚飯,明蘭還在怔怔的看顧廷燁,頭疼這個問題,猶自出神中——顧廷燁是京城長大的,連河東府的陳年典故都知道,豈會不知齊家的排輩?

  既然齊衡兒女名中的明字,並非因為自己,那他為什麼生氣?

  難道是玉字和翰字,合起來像‘遺憾’二字的諧音?不對。

  比如今日碰上的表姐,她的女婿兩兄弟,一個叫觀明,一個叫思明,難道是為了看自己思念自己?而他們的老爹給兒子們起這個名字,難道也和自己青梅竹馬了?

  既然齊家排輩中有明這個字,便避免不了類似涵義。顧廷燁是豁達之人,不至於心胸狹窄到這個地步——明蘭直覺,他並非因為名字之事而跟自己賭氣。

  思緒亂走之間,明蘭突然發現自己冤枉了齊衡。難道要齊衡為了避嫌,非得給自己兒女取名叫‘聰明’‘發明’什麼的,才算撇清?阿米豆腐,希望他繼續保持腦袋清楚,可千萬別給孩子們改名字呀!

  顧廷燁覺著今日吃飯明蘭特別安靜,似乎魂不守舍,臉上一忽兒苦苦思索,一忽兒皺眉猶疑,表qíng十分糾結,並且光吃白飯,也不知在想什麼。他頗覺有趣,伸手點下她唇角的飯粒,微笑道:“想什麼呢?飯也不好好吃。”

  明蘭驚醒,發覺自己面前飯粒掉了一地,很是不好意思:“不是,是……”這個話題怎麼說,貌似也沒什麼可說的,隨即她搖搖頭道,“沒想什麼。……侯爺,今日這甲魚湯極好,你多喝一碗罷。”

  顧廷燁的笑意一點一點,慢慢斂去:她永遠都是這樣。

  餘下用飯時間,兩人默默無語,剛吃完飯外頭便有人來報,卻是氣喘吁吁的二門房婆子,她站在外頭,報說是四老太爺不好了,叫趕緊去看看。

  夫妻倆面面相覷,又怎麼了?

  第186回 世間道 之 非我無qíng,是你多意

  匆匆趕去四老太爺宅邸,卻見五老太爺及廷狄夫婦倆已坐在屋中,正和神色茫然的四老太太說話,“四嫂別急,且把心放寬,我們都這般歲數了,生死有命……”

  顧廷燁攜明蘭上前見禮,並為遲來道罪,五老太爺緩緩擺手,神態慈和:“我們住的近,自是來的快些,你們也算早了。……先進去見你四叔罷。”

  煊大太太引他們進裡屋去,顧廷熒另幾個丫鬟婆子正在chuáng邊服侍湯藥,見明蘭和廷燁來了,便微微側身而站。不住唉聲嘆氣:“……大夫說了,性命是無礙的,但卻風癱了,如今非但不能動彈,連話也不得說了……”說到這裡,聲音哽咽了。

  明蘭探頭去看,見四老太爺直挺挺的躺在chuáng上,雙目半開半閉,仿佛既睜不開也閉不上,四肢僵硬,面部扭曲,嘴角歪斜成一個奇怪的角度,餵進去一勺湯藥,倒要漏出一半來。

  這種qíng形,也沒什麼好說的,明蘭說了幾句‘四叔父你好好養病’之類的廢話,顧廷燁面無表qíng的也意思了兩個同義句,然後二人便與煊大太太退了出來。

  在中廳坐定了,眾人開始敘話。

  顧廷燁先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說倒下就倒下了?”

  很簡單的問題,廷煊卻支支吾吾了半天:“……是今兒下午來了封信,說……說二弟在西北,又出漏子了……,爹一聽,就急得病倒了。”

  明蘭轉頭去看煊大太太:“年後大嫂子不是才說炳兄弟出了些小紕漏麼?這是同一回事麼?莫非那兒的衙門還不肯罷休。”

  煊大太太連連苦笑:“是兩回事。原先那樁,已差不多打點好了,誰知二弟也太不消停了,身上還沒幹淨呢,又惹是非。說是夜裡與人爭鬧,將人打死了了,二弟也叫打斷了一條腿!舊帳未清,新帳又來,打死的那人還是良籍,統領惱了,說是這輩子不叫二弟回來!”

  明蘭默默轉回頭來。這時炳二太太開始從低音抽噎到高音,衝著五老太爺哭哭啼啼道:“我早就說過,西北地方荒蕪兇險,人也大多兇惡,您侄兒老實巴交的,若非被欺負的狠了,怎會與人爭執……”

  她話還沒說完,顧廷燁便打斷道:“炳二哥是住在流放所里的,因使了銀子人脈打點,日常連勞作也不用,衣食等均有小廝僕役打點。便是白日閒了,出去逛逛,夜裡也該回去了,怎會夜裡打死了人?!”

  這qíng由一點明,五老太爺剛剛張開的嘴又合上了,搖頭捋須。炳二太太難以辯駁,訕訕道:“許是有什麼要事,非得出去……”

  四老太太忽然冷冷哼了一聲:“他是去流放,能有什麼要事?家裡人為他提心弔膽,他倒好,只知胡鬧,還連累了他爹!”越想越火大,好容易給女兒說了門頗不錯的親事,眼看議論的差不多了,倘若這時老爹掛了,廷熒便得守孝三年,那豈不等成了個老姑娘?且別說對方肯不肯等,就算肯等,大約等女兒嫁過去,恐怕什麼庶長子庶長女都已生下了。

  她素來溫文無爭,但這會兒捏死顧廷炳的心都有了。

  一個孝字壓下來,炳二太太急了,衝口道:“這也不能全怪他呀,這陣子爹的身子原本就不好,都怪新納的那個……”

  顧廷煊大聲咳嗽起來,臉色漲紅,炳二太太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趕緊閉嘴。

  “說的也是。”顧廷燁緩緩道,“適才我也覺著奇怪,四叔父素來身子硬朗,炳二哥這事也非立即致死的,緣何會重病至此?”

  這話一問出來,四房眾人俱是垂首。四老太太是疲憊中帶著灰心,廷煊夫婦卻是羞愧兼尷尬,縮坐在一旁的炳二太太不住骨碌著眼珠。

  良久,五老太爺撫須道:“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今兒都是自家人,沒什麼不可說的。”嘆氣繼續道,“當初大哥大嫂在,四哥還能約束一二,自分家後,日益胡鬧。近日四哥竟納了個揚州瘦馬,終日嬉樂,大侄子憂心,曾央我來勸,奈何四哥不聽,才致如此。”

  這話說的隱晦,但屋內何人聽不懂。

  明蘭低下頭,自行翻譯成吐槽版: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自覺金槍不倒,日夜法克,若只找家裡的婢女也就算了,畢竟是良家的,花樣有限,誰知弄來了個職業人士,搞不好還得用了藥——連續奮戰好些天,已淘澄空了身子,昨夜興許剛奮戰了三百回合,中午又加時賽,然後下午就聽見心愛兒子的噩耗,當然就抵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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