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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不比登州和泉州,一入冬就乾冷刺骨,府里的丫鬟婆子陸續換上臃腫的冬衣,隔著白茫茫的空氣看過去都是一團團的人,這種寒冷的天氣明蘭最是不喜歡出門的,捧著個暖暖的手爐窩在炕上發呆多舒服,不過事與願違。

  老太太來信了,說大老太太就這幾日了,墨蘭眼瞅著要議親,不便參加白事,怕衝著了,如蘭‘很不巧’的染了風寒,長楓要備考,海氏要照看全哥兒,盛紘舉著巴掌數了一遍,於是叫明蘭打點行李,和長棟先回去。

  看著站在跟前的幼子幼女,盛紘忽感一陣內疚,想起自己和盛維幾十年兄弟qíng義,人家每年往自己這兒一車車的拉銀子送年貨,如今人家要死媽了,自己卻只派了最小的兒女去,未免……

  “這般……似有不妥,還是為父的親去一趟罷。”盛紘猶豫道。

  “父親所慮的,兒子都知道。”長柏站起來,對著父親躬身道:“此事現還不定,且此刻新皇才登基,正是都察院大有作為之時,父親也不宜告假,讓六妹妹和四弟先過去儘儘孝心,待……兒子再去告假奔喪也不遲。”

  盛紘輕輕嘆氣,他也知道長柏作為一個清閒的翰林院典籍偶爾告假無妨,可自己這個正四品左僉都御史卻不好為了伯母病喪而告假,未免被人詬病托大。

  長柏看著父親臉色,知道他的脾氣,再道:“父親不必過歉,二堂兄已告假回鄉,若大老太太真……他便要丁憂,到時父親再多助力一二便是。”

  說到這裡,盛紘皺起眉頭才鬆開,轉頭朝著明蘭和長棟道:“你們何時啟程?”

  明蘭站起來,恭敬道:“回父親,長梧哥哥已雇好了車船,五日後會來接女兒和四弟的。”

  盛紘點點頭,肅容呵斥道:“你們此去宥陽,當謹言慎行,不可淘氣胡鬧,不可與大伯父大伯母添麻煩,好好照料老太太,不要叫老人家累著了;路上要聽你們堂兄的話。”

  明蘭和長棟躬身稱喏;盛紘聽著他們稚嫩的聲音,又嘆了口氣,坐在一旁的王氏和氣的朝他們笑了笑,囑咐了幾句‘不可擅自離車’,‘船上不要亂跑’,‘不要靠船舷太近’,‘不要拋頭露面’云云,最後又對明蘭叮嚀道:“你是姐姐,路上多看著些棟哥兒。”

  見王氏對庶子庶女慈靄,盛紘側頭,滿意的看了眼王氏。

  回去後,明蘭把屋裡人叫攏了,逐一吩咐院中留守事項,然後叫了丹橘小桃去壽安堂,守院的婆子一見是明蘭都紛紛讓開,明蘭逕自進了裡屋,叫丹橘從一個等人高的黑漆木螺鈿衣櫃裡取出一頂姜huáng色貂鼠腦袋毛綴的暖帽,一件大毛黑灰鼠里的裘皮大褂子,還有一件暗褐刻絲灰鼠披風,其他各色冬衣若干,小桃幫著一起摺疊打包起來。

  明蘭走到老太太的chuáng後頭,從裙下解了鑰匙,打開幾個押了重鎖的大箱子,取出一大包銀子和一沓銀票,想想自己也要出門,這兒可不安全,索性把裡頭一疊房地契一股腦兒都拿了,收進隨身的小囊中。

  此後幾日,明蘭都忙著給自己打包箱籠,小桃出手不凡,可勁兒的往箱籠里裝金珠翠寶,明蘭忍不住笑話她:“這次是去……,多帶些銀飾吧,這許多寶貝,要是遭了賊呢?”

  小桃很嚴肅:“好贖您。”

  明蘭:……

  丹橘剛收攏好兩方硯台並幾管筆,綠枝打帘子進來,笑道:“永昌侯夫人來了,太太叫姑娘過去呢。”一邊說著,一邊還眨眨眼睛。

  “四姐姐和五姐姐過去嗎?”明蘭覺得綠枝神色有些怪。

  “不,太太就叫了姑娘一個,說是侯夫人今日恰好回一趟娘家,知道姑娘明兒就要出門了,順道來看看姑娘。”綠枝一臉飛揚,與有榮焉,“姑娘快去吧。”

  丹橘和小桃知道賀家的事,互看一眼,臉色有些沉。

  梁夫人這大半年來雖說來盛府兩回了,但每回都有旁人陪著,第一次是叫華蘭陪著壽山伯夫人和自己來的,第二次是隨著另幾個官宦女眷來的,其實盛府和永昌侯府的關係,屬於轉折親的轉折親,本沒有來往必要;她這般行止,府里便隱約有了些言語,說永昌侯夫人是來挑兒媳婦的,這般便叫林姨娘起了心思,常叫墨蘭上前顯擺奉承。

  可梁夫人為人謹慎細緻,說話滴水不漏,從不在言語中露出半點心意,連王氏拿捏不住她的心思,作為女家,王氏矜持著面子,不肯提前發問婚事如何,也裝著糊塗,什麼都不說,每次只叫三個蘭出來走動一番就完了。

  第一次來時。梁夫人對誰都是冷冰冰的,只聽見王氏同旁人談天說地的熱鬧,她偶爾湊趣一句,大多功夫都只靜靜坐著;至於墨蘭的熱絡,她全只淡淡笑過,從不接嘴,倒叫墨蘭在人前鬧了好幾次無人接茬的尷尬。

  但第二次來時,梁夫人明顯表示出對明蘭的善意,坐下後便拉著明蘭細細問話,神qíng頗為溫和,對王氏的態度也愈加親近;墨蘭咬牙不已,她很想直截了當的說‘明蘭已許了賀家’,但她一個姑娘家要是在外客面前這般說自家妹妹的隱事,自己的名聲也壞了。

  好容易逮著個機會,一位夫人說起太醫瞧病也不準的事,墨蘭連忙插嘴道:“白石潭賀家的老夫人也是杏林世家出來的呢,我家老太太與她最好,回回都叫我這六妹妹陪著。”

  當時王氏的茶碗就砰的一聲坐在桌上了,屋裡也無人接話,或低頭吃茶,或自顧說話,墨蘭未免有些訕訕的,她不再賣弄詩詞,低下頭,緊著奉承,端茶放碟,妙語如珠,引著一眾太太夫人們都笑的合不攏嘴,連聲夸王氏好福氣,連梁夫人也贊了幾句,墨蘭正得意,誰知梁夫人輕飄飄的說了一句:“府上四姑娘已及笄了罷,該緊著許親事了,可別耽誤了。”

  淡淡一句,墨蘭頓時紅了眼睛。

  客散後三個蘭回去,墨蘭當著兩個妹子的面冷笑:“什麼了不起的人家?永昌侯府那麼多房,侯爺兒子又多,等分了一個個的手上,還能有幾分?!”

  大冬天裡,如蘭笑的春光明媚,笑道:“姐姐說的是。”反正王氏暗示過,她將來的婆家很有錢。

  明蘭不參與。

  今天,是永昌侯夫人第三次來。

  丫鬟打開帘子,明蘭微曲側身,從左肩到腰到裙擺再到足尖,一條水線流過般幽靜嫻雅,流水靜觴般姿容娟好,坐在王氏身旁的梁夫人目光中忍不住流露幾分讚賞。

  明蘭斂衽躬身給王氏和梁夫人行禮,瞧見王氏面前的放著一口箱子,裡面似有些毛茸茸的東西,只聽王氏口氣有些惶恐,道:“夫人也忒客氣了,這怎麼好意思?”

  梁夫人緩緩道:“我娘家兄弟在北邊,那兒天寒地凍的,毛皮卻是極好,每年都送來些,我撿了幾張送來,粗陋的很,別嫌棄。”

  王氏連忙擺手,笑道:“哪能呢?瞧夫人說的,我這裡可多謝了。嘖嘖,這般好的皮子我還從沒見過,今兒可是托夫人的福的了,回頭我得與針線上的好好說說,可得小心著點兒,別糟蹋了好東西;哎……,明丫頭別愣著呀,快來謝過夫人呀。”

  明蘭腹誹這皮子又不全給她的,但還是恭敬的上前謝了,梁夫人身姿未動,只和氣的看著明蘭,語意似有憐惜:“這麼大冷天出門,可得當心身子,衣裳要穿暖了。”對於像她那麼冷淡的人來說,這話已經很溫柔了。

  明蘭展顏而笑道:“明蘭謝夫人提點,太太給我做了件極好的毛皮褂子,便是多冷也不怕了。”其實那件是如蘭的,針線上人春天量的身子,誰知道,到了冬天如蘭竟長高大了許多,褂子便不合身了。

  看著梁夫人衝著自己微笑,王氏心裡很舒服,笑罵道:“你這沒心眼的孩子,夫人剛送了毛皮來,你就顯擺自己的,不是叫人笑話麼?”

  明蘭低著頭,一臉靦腆的紅暈。

  梁夫人走後,明蘭心裡沉墜墜的,總覺得有些不安,這般著意的單獨見面,這樣露骨的關懷,外加王氏異常熱絡的態度,似乎事qíng已經定了,明蘭皺著眉,慢慢走回暮蒼齋後,見到長棟竟然在,小桃正苦著臉端了一碗熱茶給他,長棟一見明蘭,便笑道:“六姐姐,這都第三晚茶了,你總算回來了,今日起我學堂里便告假了。”

  明蘭板著臉道:“別高興的太早,我叫香姨娘把你的書本都收了,回頭路上你還得好好讀書!”隨手把梁夫人給的一個里外發燒的銀鼠皮手籠給丹橘,叫也收進箱籠里。

  長棟一張白胖的小臉笑嘻嘻的:“六姐姐,你別急著給我上籠頭,這回我可立了大功了,這都半年了,我總算打聽到……”

  話還沒說完,門口的厚棉包錦的帘子‘唰’的被打開了,只見墨蘭怒氣沖沖的站在那裡,手握拳頭,一臉鐵青,明蘭忍不住退了幾步,在背後向長棟搖搖手,又朝小桃送了個眼色。

  “好好好!”墨蘭冷笑著,一步步走進來,“我竟小瞧了你,想不到你竟是個吃著碗裡瞧著鍋里的!”她雙目赤紅,似乎要冒出火來,幾個丫頭要上來勸,全被她推了出去,反手栓上了門。

  明蘭沉聲道:“姐姐說話要小心!便不顧著自己,也要想想家裡的名聲。”她不怕打架,也未必打不過墨蘭,可自家姊妹衝突到動手相向,傳出去實在不好聽,到時候不論誰對誰錯,一概落個刻薄兇悍的惡名。

  墨蘭面目幾近猙獰,怒喝道:“你個小賤人!最慣用大帽子來扣我!我今日便給你些顏色看看!”說著上前,一呼啦,一把掀翻了當中的圓桌,長棟剛沏好的熱茶便摔在地上,熱茶還濺了幾滴在長棟臉上和手上。

  明蘭從沒想到墨蘭竟也有這樣bào力兇悍的一面,她心疼的看著捂著臉和手背的長棟,轉頭微笑道:“四姐姐果然能文能武,既做的詩文,也掀得桌子!不論妹妹有什麼不好的,既姐姐出了氣,便算了吧。”

  誰知此時墨蘭一眼看見那個銀鼠皮手籠,更加怒不可遏,清秀的面龐扭曲的厲害,指著明蘭叫罵道:“你個不要臉的小娼婦!說的好聽,什麼平淡日子才好,什麼不爭,明里瞧著好,肚裡卻邋遢齷齪跟個賤貨一樣,說一套做一套……”

  長棟嚇呆了,都不知道說什麼,墨蘭越罵越難聽,言語中還漸漸帶上了老太太,明蘭臉色雖未變,但目中帶火,口氣反而愈發鎮定,靜靜道:“四姐姐敢qíng是魘著了,什麼髒的臭的都敢說,我這就去請人來給姐姐瞧瞧。”她想本算了,看來還是得給點兒顏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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