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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蘭緩緩道:“美韻姐姐是劉知府家的庶女,劉夫人也算的上和氣仁慈了,去年她嫁了一位清貧的當地舉子。”見墨蘭不明所以,明蘭繼續說,“不單是她,咱們在登州這麼多年,姐姐認得那許多閨中姊妹,那些庶女們都嫁的如何?”

  墨蘭漸漸明白她的意思,臉色十分難看,秀氣的眉毛聳成一個尖銳的斗角,明蘭接著道:“說起來,她們中運氣最好的雲珠姐姐,也不過是嫁了同僚嫡子,那還是她家太太自己沒有女兒,把雲珠姐姐當親生的。其他呢,金娥姐姐嫁了一個中年經歷做填房,好在前頭沒兒子,瑞春姐姐嫁了鎮上的一個員外。最可憐的是順娘姊妹倆,錢知縣只顧自己貪財好色,從不管庶出子女死活,她們便任由太太揉搓,一個被送給了山東按察使做妾,一個嫁了年過半百的鄉下富戶做填房,換回許多禮錢……”

  墨蘭想起那些曾經認識的女孩子,那般水靈嬌美,一轉眼卻都風吹人散,心裡也沉沉的,明蘭低聲嘆氣道:“能出來閨中交際的,還算是有頭臉的,那些被太太拘在家中的庶女,還不知怎麼樣呢?……大姐姐是嫁入伯爵府,姐姐這幾日要好的那幾個京城閨秀也都十分體面,可咱們能和她們比嗎?”

  嫡女比庶女好的不僅僅是出身和教養,嫡女是個可攻可守的位置,混好了攀龍附鳳都有可能,可庶女就不一樣了,高不成低不就,和嫡出的姊妹生活在一個圈子裡,見一樣的人過一樣的生活,可最後婚嫁了,吧唧,差了個十萬八千里,這種比較產生的失落感十分可怕。

  墨蘭鏗聲道:“咱們不一樣,爹爹為官得力,兄長年少有為。”頓了一頓,低聲道:“別說什麼嫡的庶的,論才學,品貌,我哪一樣輸人了?不就是沒托生在太太肚子裡嗎?看看長棟,府里便是個下人也捧紅踩低,我若不多長個心眼,便被踩到泥里去了。憑什麼我一輩子都要屈居人下?”

  明蘭忽覺氣悶,起身去開窗,輕輕道:“但願姐姐心想事成。”——如何區別上進和不安分?登高跌重,若不成怎麼辦?姐妹一場,能勸的都勸了,她若繼續執迷不悟,也與人無尤了,明蘭又不是拜聖母的。

  第58回 廣濟寺半日游(上)

  這天便是盛家進香還願的日子,一大早內宅便動了起來,二門口備下三輛桐木漆的平頭大馬車,老太太王氏海氏一輛,三個蘭一輛,幾個丫鬟婆子一輛,王氏另點了八九個粗壯婆子和一打護院上路。

  因都是一早起身,墨蘭和如蘭也倦倦的,沒興致鬥嘴,只和明蘭一般瞌睡模樣,靠著軟墊隨著車轎晃動昏昏假寐。如蘭厭惡墨蘭,便只一個勁兒的往明蘭身上靠,直壓的明蘭迷糊中痛苦輾轉,好半天捱不過去才醒過來,又聽見外頭隱約的禪唱鐘聲,便知快到了。

  明蘭拿出當年搓醒室友上早自習的功夫,很熟練的捏住兩個蘭的鼻子,她們在憋悶中不一會兒便醒了,齊齊向明蘭怒目,只見明蘭笑眯眯道:“兩位姐姐,廣濟寺快到了。”

  墨蘭聞言,趕緊低頭整理自己的妝容,如蘭慢了一拍,也伸手去扶正鬢邊一支燦爍的金廂倒垂蓮小雙釵,三個蘭在車內聞得外頭人聲漸大,多為婦人聲音,間雜著些許孩童稚音,似乎不少人家來進香,淡淡的檀香餘味漫進車來。

  聽著外頭熱鬧,三個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都好似一隻肥貓在撓,彼此面面相覷,偏誰都不敢先去掀開一點帘子來看,明蘭低頭嘆息:三個和尚的理論真經典。

  車內氣氛低落,忽然馬車猛的一震,三個女孩一個沒坐穩,齊齊往前一衝,險些撲倒,車外隨即傳來一陣呵斥大罵聲,明蘭心裡一陣激動,難道古代的馬車也追尾?!

  身手最敏捷的如蘭第一個摸著腦袋爬起來,饒是車內鋪陳厚厚的絨墊,她還是撞的腦門生疼,當即吼道:“怎麼回事?!”——當然不會有人回答她。

  墨蘭爬起來後,便很機警的靠到邊上掀開一線帘子去看,如蘭顧不得譏諷她,也俯身過去看,最後爬起來的明蘭隨大流的湊過腦袋去瞧,好在盛府車夫將車馬趕在路邊一顆大樹後,頗有些遮蔽,三個蘭偷掀帘子也不曾被人瞧見。

  這一看頓時嚇了一跳,老太太她們的那輛馬車正停在前頭,外頭一片混亂,哭爹喊娘的吵成一片,遂馬車無法過去;只見不遠處,幾個錦衣玉飾的公子騎著高頭大馬在當中笑罵,明蘭略略聽了聽,才知道他們適才縱馬飛馳而過,將原本擺放在路口的幾處小攤販盡皆踢翻,因去勢太急,連帶踩倒了許多行人,一時婦孺哭泣,人仰馬翻,卻也阻住了去路。

  墨蘭輕罵:“紈絝!”

  如蘭低吼:“敗類!”

  明蘭暗忖:城管?!

  只聽其中一個大紅錦衣的男子揚著馬鞭,破口大罵道:“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敢擋著爺的路,爺便一氣踩死了你,便如踩死一隻螞蚱!”

  下邊一漢子扶著自己被撞的滿頭鮮血已奄奄一息的老母,怒道:“你們……你們,沒有王法了嗎?如此傷天害理,糙菅人命!”

  那紅衣男子一鞭子打下去,那漢子便一臉血痕,低頭抱住自己的老母,紅衣男子一臉橫ròu抖動著,撩開後槽牙吐了一口痰下去:“王法?爺就是王法!還不躲開!”那漢子似被激出了倔勁兒,便上前一把抱住紅衣男子的大腿死活不鬆手,紅衣男子只一鞭一鞭的抽下去,那漢子也死活不鬆手。

  旁邊另幾個騎在馬上的貴胄青年便都紛紛笑道:“榮顯!你的鞭子可不夠勁兒呀!”

  “莫不是昨夜叫小翠仙掏騰空了身子罷?哈哈哈……”

  “我說兄弟呀,你可悠著點兒抽,別閃著腰了,你若有個好歹,天仙閣可倒了一半兒的買賣!”……周圍一乾鮮衣怒馬的公子哥們嬉笑連連。

  那榮顯更是惱怒,加力抽動鞭子,發了狠般的把那漢子抽的皮開ròu綻,旁邊正調笑著,忽聞一聲冷冷的男音道:“想抽人回去尋個奴才抽個痛快,便抽死了也無人管你,在這兒現什麼眼?今日楊閣老的公子在後山梅林設了詩會,一會兒人可都要上山了!”

  明蘭本已經收回腦袋不看了,忽覺這個聲音似曾相識,便又偷眼去看,只見當中有個穿寶藍色圓領直綴的男子,便是騎在馬上也顯肩寬背挺,十分高大,不是那顧廷燁又是誰。

  此時停在路口的馬車漸多了起來,俱是車馬華麗,人丁壯健,已有幾戶人家遣了家丁上前詢問了,那群錦衣公子一瞧不對,便灑下一大把銀錢,策馬疾馳,揚長而去,只留下一地哭喊的平頭老百姓,平白被踢傷踩傷,卻還趕緊撿錢。

  明蘭搖著頭退回車裡,看來傳言不假,嫣然好險。

  一眾馬車裡的女眷大都出自高門大戶,見一地哭號,便立刻解囊相助,散了好些銀錢給傷者,外頭人眾才漸漸散開了,餘下馬車便又繼續前行,往山上趕去。

  廣濟寺坐落於城西玉梅山頂左,乃京城三大名寺之一,本朝開國時太祖爺曾親筆題詞‘普渡眾生’四字而揚名,寺廟並不特別宏大華麗,只前後三座大殿,分別供奉著如來佛祖,觀音大士和米勒羅漢等,兩側再各一個鐘樓,香火併不如另兩座大寺鼎盛,因此盛老太太為圖個清淨,才選了這裡進香。

  燒香拜佛明蘭是做熟了的,一行人便隨著知客僧引著進了大殿,才見到主持妙善親來迎接,雙方一陣寒暄,盛老太太捐了一大筆香油錢,王氏和海氏也都隨後捐了些,然後女眷們從正殿開始,由左至右依著佛像一處處都燃香磕頭,暗自祝禱心愿,燒了許多紙。

  因求神拜佛的大都婦孺,於是寺內往來忙碌的不是掉了半嘴牙的老和尚,就是剛換了辱牙的小沙彌,一眼看過去,竟無半個青壯年僧侶,明蘭暗嘆一聲:瞧這職業素質!

  拜到第三座大殿最後一處的楊枝觀音時,明蘭想到姚爸姚媽和姚哥,便誠心誠意的多磕了幾個頭,萬望他們一切都好,待抬起頭來的時候,正瞧見王氏拉著海氏往後方一角的送子觀音那兒去了,海氏臉色泛紅,羞羞答答的拜了又拜,盛老太太則站在一旁,仰頭看著觀音像靜默不語;明蘭回過頭來,只見墨蘭正呆呆望著香案的一個簽筒,眼光中似躍躍yù試,瞧見明蘭在看自己,她掩袖輕笑道:“妹妹要否試試?”

  還沒等明蘭開口,如蘭一把拿下籤筒便跪下,念念有詞的搖了起來,墨蘭咬了咬嘴唇,因在外頭不好發作,便看著如蘭搖出了一支簽,還沒看清是什麼,如蘭便抓在手裡,然後瞧著她們道:“你們可要求籤?求完了一起去解簽罷。”

  墨蘭被如蘭拔了頭籌,便不再耽擱,立刻拿過簽筒跪下,連磕三下頭,才小心翼翼的搖了起來,然後也掉出一支來,依舊沒被看清就抓在手裡;然後去看明蘭。

  明蘭搖頭道:“我不用了,姐姐們去解簽吧。”如蘭不依,扯著明蘭壓到蒲團上,道:“不成不成,咱們倆都求了,你可不能落下。”墨蘭也輕飄飄道:“妹妹還是求了吧,要是叫祖母知道了,還不定怪我這做姐姐的不看顧你呢。”

  明蘭苦笑著跪在菩薩面前,一邊搖晃簽筒,一邊忽想起那日賀弘文走後,盛老太太對她說的一番話,不由得臉上微微發紅;其實她不是沒有想過自己的未來,但是在這個閉塞的世界,她能認識多少人,信任值得信任的人不是更好。

  老太太半生傷痛之後,覺得功名利祿皆是浮雲,日子過得去便可,要緊的是人要溫厚,一開始她考慮的是泰生表哥,胡家雖為商賈,但胡姑父父子再厚道不過了,而盛紜姑姑欠了老太太人qíng,明蘭若嫁進去,定能一生順遂,喜樂安康。

  誰知路上殺出兩個程咬金,先是遇上了賀家祖孫,賀老太太見了明蘭很是喜歡,就流露出結親之意,然後又識得李家舅太太,也對明蘭頗有聘娶之心,入住盛家祖宅之後,盛老太太又細細觀察,發覺大老太太和李氏暗暗表露出希望品蘭和泰生結親的意思,老太太不願親戚為難,便對泰生的淡了意思。

  如此,明蘭的婚配人選便剩下兩個,賀弘文和李郁。

  雖然李家更有錢,但到底是商賈出身,且在世家中沒有根基(明蘭語:若又有錢又有世家根基幹嘛要娶她),賀弘文人品儒雅,生的清俊溫文,盛老太太倒頗為喜歡,就是擔心他年幼喪父無有依靠,且寡母病弱,以後兒媳不免辛苦。

  那日賀老太太來給華蘭診完脈後,便對盛老太太透了底,首先他們老夫婦倆最疼愛這小孫子,當初他父親一過世,他們老倆口擔心孩子將來,便早早的分了家,將三房那一份產業銀兩早劃了出來,現由賀老太太代為掌管,等老兩口過世,再三房平分祖業,賀弘文自己又能行醫治病,還有為官的大伯和其他族人可依靠,便生活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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