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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品蘭抬頭看看明蘭那支微顫顫的大珠釵,心理平衡了些,便嘟著嘴讓戴上了。

  緩步朝正房走去,沿著抄手遊廊拐個彎,一個丫鬟守在門口打開帘子道:“二姑娘和明姑娘到了。”明蘭隨著品蘭跨進門去,當正中坐著盛老太太和大老太太,大太太李氏坐在墩子上,文氏站著張羅茶果,都笑著和幾個穿著華貴的女子說話。

  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一直緊挨著盛老太太咬耳朵說笑話,她膚色微黑,一雙眼睛卻靈動活潑得真不似她的年紀;她見品蘭旁邊跟了一個不認識的女孩,立即起來拉著明蘭細細上下打量,只見女孩膚如雪凝,目光清澈,一對米粒般的笑渦在嫣紅的嘴角隱隱若現,她頓時眼睛一亮,回頭笑道:“嬸嬸,這就是我侄女明蘭吧!哎喲喂,瞧這小模樣生的,比畫上的還好看,都說侄女肖姑姑,果不然與我一個模子呢!”

  大老太太指著她笑道:“好你個沒臉的,你這是夸明丫兒呢,還是往自個兒臉上貼金呢?就你那塊料,就是再投十次胎,也撿不著這般的好皮子!”那婦人居然撒嬌著跺了跺腳:“娘!我這可是給你爭臉,我生的像您,我夸自個兒不也就把您帶上一道誇了嘛?您倒好,還拆台!”

  大老太太無奈的搖搖頭,盛老太太也被逗樂了,點點頭道:“紜丫頭果然孝順!”屋內眾人一齊大笑,丫鬟媳婦也捂著嘴暗笑。

  大老太太指著那婦人對明蘭道:“這是你紜姑姑。”又指著坐在下首墩子上一個尖眉細眼的婦人道:“這是你三老太爺家的嬸嬸。”然後指著站立在旁的一個年輕媳婦和一個垂首少女道:“這是你淑蘭大姐姐,這是三房的慧蘭堂姐。”

  明蘭立刻屈身過去,盈盈下拜行禮,一一叫過;屋內眾人見她行禮嚴整規矩,從肩到腰到膝蓋足弓姿勢婉約輕靈,優雅渾然,待見得大老太太拉著她說上幾句話,都覺得她落落大方,舉止得體,恭敬老實又親近,眾人頗是喜歡。

  盛紜最是直率,一把拉過明蘭細細說話,問著喜歡吃什麼可住的慣之類的,一邊從懷裡拿出一個沉甸甸的大紅金繡線滾邊荷包給她:“我家明蘭生的好,回頭姑姑送幾匹上好的雲錦倭緞來給你做衣裳!”

  品蘭生性豁達,見明蘭受人喜歡也不生氣,只假意惱道:“姑姑好偏的心,如今見了個比我好的妹妹,便把我忘在腦後了。”盛紜用力點了下品蘭的腦門,笑罵道:“你個小沒良心的,這些年你從姑姑這兒拿的還少呀!”

  屋裡眾人說話,只那三太太沒人去搭理,她孤零零的喝著茶,忽然插口道:“品蘭侄女兒你就知足吧,雖說都是侄女,可還有你慧蘭姐姐可半分沒落著呢。”

  明蘭低著頭偷偷看向慧蘭,只見她紅著一張臉,低頭不語,再看那三太太,衣裳看著光鮮,仔細瞧那邊角袖口處卻有磨損補救的痕跡。

  盛紜不去理她,只輕飄飄的一句話掠過:“嬸嬸待我們兄妹有大恩,明蘭侄女兒自也不一般。”那三太太被撂下,轉頭狠狠瞪了一眼慧蘭,指桑罵槐道:“你這不成器的,若你有你明蘭堂妹半分討人喜歡的本事,便也得了你姑姑的大小宗物件了!如今白叫了十幾年姑姑,半分銀子也沒撈著!”

  盛紜當即反口:“縐大嫂子的話我可聽不懂了,難不成你家裡的孩子叫我姑姑,都是打量著算計我的物件?”

  三太太豎著眉毛尖聲道:“喲,可不敢!只是如今外頭人都說,盛家大房二房都金山銀山堆填了海,卻只看著自己兄弟叔伯落魄的要討飯了也不管上一管!憑日日施粥放米給不相干的,也不過是虛圖了個大善人的好名聲,原來也是做樣子的!”

  品蘭一聽有人侮辱自家父親,立刻大聲道:“我爹爹前日裡剛給三嬸嬸家送去幾大車柴米,至於銀兩那是月月不斷的,這也是做樣子的?”

  大太太李氏沉聲道:“品蘭,休得無禮!還不快退下!”

  屋內一時刀光劍影。

  明蘭暗暗咋舌,只低著頭不敢讓人看見自己臉上的驚異:往日裡,她們姐妹三個吵嘴或者王氏和林姨娘明槍暗箭都是有的,可也從無這般撕破臉的行徑。再偷眼去看旁人,只見包括盛老太太在內的所有人都面色如常。

  大老太太哼了一聲:“縐兒媳婦,你今日是來拜見你二嬸子的,還是來尋釁的,在長輩面前如此大呼小叫,也不怕叫小輩看了笑話!”

  三太太漲紅了臉,一言不發的坐下,猛喝茶吃點心。

  明蘭轉頭,只見品蘭一臉得意,挑釁的看著慧蘭,倒是淑蘭頗有不忍,把慧蘭拉走去說話,解了屋裡的窘迫,這時一個丫鬟進來,稟道:“李家舅太太來了。”

  大太太忙道:“快請。”丫鬟打開帘子,只見一個滿頭珠翠肌膚豐腴的婦人進來,見了大老太太和盛老太太便恭敬的行禮,笑道:“我來叨擾了,老太太莫怪,只是常聽著我小姑子念叨嬸娘和氣慈愛,今日便厚著臉皮來拜見了。”

  盛老太太笑道:“舅太太也太過謙了,都是自家人,說什麼兩家話,年紀大了就喜歡熱鬧,你們能來我高興的很。……明蘭,來見過舅太太。”

  明蘭上前恭身行禮,遲疑著不知叫什麼好,那舅太太忙開口:“你便如品蘭一般叫我舅媽罷。”明蘭抬眼看了看盛老太太,見她微微頷首,便乖巧的叫了聲:“舅母好。”

  舅太太朱氏眼眯成一線,笑道:“好標誌的閨女,老太太好福氣呀。”說著也從身邊的丫鬟手裡接過一個菡萏色的荷包塞到明蘭手裡;明蘭低頭一瞧,只見這荷包珠繡輝煌,鑲珍訂寶,極其華麗耀眼,不看裡頭的東西,光是這荷包就價值不菲了。

  大家坐下敘話,舅太太朱氏照舊沒有理睬三太太,只和盛老太太她們說話,從金陵說到京城,從內眷說到子女,明蘭從不小看這種內宅婦人間的閒話恭維,只細細聽了,才知道早年間李老太公是和盛老太公一起發的家,一開始並不如盛家興旺,不過人家的兒子養的好(沒有引進外來基因而是湊合了鄉下的結髮妻子),三代勤懇經營下來,家業繁盛,成了宥陽縣城裡數一數二的人家。

  三太太幾次yù插嘴都不得成功,大老太太說會子話,忽對盛紜道:“泰生呢?今日他沒隨你來麼?”盛紜笑道:“梧哥兒難得從京城回來,我那傻小子總也說個沒完,咦,舅太太,你今日一人來麼?”朱氏笑道:“來了郁哥兒和都哥兒,都在外頭呢。”

  大老太太笑道:“都是自家親戚,快叫進來。”

  說著便叫丫鬟傳人,然後帘子掀開,進來三個年歲相當的男孩,齊齊給盛老太太下拜行禮,大老太太笑著指當頭一個眉眼含笑唇紅齒白的男孩道:“這是舅太太家的二公子郁哥兒。”後指著左邊一個靦腆害羞的男孩道:“這是李家三公子都哥兒。”最後指著一個麵皮微黑厚實健壯的男孩道:“這是我紜丫頭的小子,泰生。”

  三個男孩各有風采,一時間屋內一片勃勃之氣;除了明蘭,其餘眾人皆早識的,於是明蘭只得過來逐一施禮稱呼,隨著品蘭一概都叫‘表哥’。

  朱氏笑著對明蘭道:“你還有個大表哥,這會兒出外辦貨去了,你大表嫂人是極好的,以後可要來我家頑。”

  盛老太太贊道:“舅太太好福氣,哥兒都這般豐秀儒雅,端是美質良材。”舅太太笑道:“這兩個魔星可鬧著呢,老太太謬讚了。”

  盛老太太拉過李家兩個男孩,細細問了讀書學問,知道大的已經考上秀才,小的也是個廩生了,更是喜歡:“好好好,上進用功方是道理。”朱氏笑道:“他們這可算不得什麼,聽聞老太太家的長孫,不拘秀才舉人進士都是一次考中,如今被點了庶吉士,在翰林院供職,這才是真真的文曲星下凡的命格喲。”

  盛老太太轉頭瞪了大老太太一眼:“定是老嫂子到處說去的,沒的夸壞了孩子。”大老太太笑道:“有好的自然要夸的,回頭等這兩個孩子上京赴考了,你且照應著點兒就是了。”

  盛老太太道:“這還用說,維哥兒媳婦的侄子便如我們自家孩子般。舅太太,待哥兒們上京了,就住到我處去,家裡還有兩個備考的小子,恰好做伴。”

  朱氏就等著這句話,連聲笑道:“那可真謝謝老太太了,郁兒都兒,還不磕頭謝過。”

  李郁李都立刻再次拜倒,舅太太謝了又謝。

  品蘭附到明蘭耳邊輕聲問:“不過是住到自己親戚家裡頭,做什麼這般道謝呀?”

  明蘭苦笑,這小姑娘還真敢說,只答道:“我家書多。”

  事實是,考科舉其實除了悶頭用功之外,還需要大量的前後期工作。這裡面大有門道:首先要知道主副考官的文章喜好和政見傾向,甚至字體偏愛,然後是當今朝政風向,不能涉及禁忌話題和派系鬥爭等等,末了,還要會友拜師,在清流中混個人熟。

  雖然考卷是封了姓名的,但事實上能當上主考官的,基本能從文章字跡和行文中猜出自己熟悉的考生。這不是用來作弊的,但只要不很離譜,可以獲得相對稍高的評價。有盛家這樣的官宦家族幫忙介紹引見,李郁李都可以事半功倍。

  明蘭覺得吧,這個……不想考中的考生不是好考生,但不拉關係的考場才是好考場。

  這時品蘭過去,與胡泰生說話,嬉笑聲大了些,盛紜轉頭去瞧,皺了皺眉,便膩到盛老太太身邊笑道:“我家泰生不是讀書的料,嬸嬸可是嫌了哦。”

  盛老太太似乎很喜歡這個淘氣的侄女,笑罵道:“你個潑猴,你小時候我多少回教你讀書寫字,你學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連三字經也背不全,還有臉說嘴?!泰生這都是隨了你!泰生,過來。”拉過泰生的手,笑道:“好孩子,男兒家行行出狀元,我常聽你舅父誇你,說你勤懇厚道,實心用事,打理家業十分得力,我聽了不知替你娘多高興呢!”

  胡泰生只一臉憨厚的笑,品蘭湊過來笑道:“表哥,我明妹妹新來,你可帶了什麼好東西?”泰生老實回答:“海子對邊的西洋點心,給妹妹們嘗個鮮兒。”

  三太太不甘寂寞,忍了許久終開口道:“我這一輩子也沒嘗過西洋點心,聽說是極香甜的,也給我帶些回去讓你三舅舅嘗嘗;外甥可別學人瞧不起你三舅舅家!”慧蘭也笑道:“瞧母親說的,泰生表哥最是厚道,怎麼會厚此薄彼瞧不起咱們家呢?”慧蘭語氣親昵,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朝泰生看去,泰生臉紅過耳,低頭站著,打死也不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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