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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出城的那日,崔侯領著浩浩蕩蕩的輜重人馬,頭上是彩旗飄揚,胯下駿馬嘶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這是去郊遊。

  霍不疑和衣躺在馬車中,身上蓋著厚厚的皮毛,眼睛一直望向窗外——行至城外十里亭,他便吩咐停車休整。過了好半晌,梁邱飛拍馬過來,高聲道:“少主公,崔侯問咱們是不是該啟程了!”

  霍不疑道:“再等一等。”

  梁邱起看著他蒼白的面龐,不忍道:“少主公,別看了,她不會來了。”

  霍不疑垂下長睫:“此去邊城艱難,她不去才好……”

  正在這時,前方崔大崔二拖著一名少年過來,梁邱飛眼睛一亮:“誒,這不是程家三公子嘛!定是小女君有話托他來說!”

  霍不疑幽深的眸子瞬時升起希冀的光彩。

  程少宮用力甩開崔大崔二的胳膊:“你們這倆孩兒,怎麼見面就牽走了我的馬,真是好生無禮!”

  崔大崔二嬉皮笑臉的一徑賠罪。

  霍不疑顫聲道:“少宮,她,她是不是有話……”

  程少宮悶聲不響,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錦囊丟給梁邱起。

  梁邱起感覺錦囊中似乎是個四四方方的小小硬物,然後雙手遞入車中。

  霍不疑抓過錦囊抖開一看,竟是當初他贈與少商那枚私印,一時面色灰敗。

  梁邱飛憤憤對程少宮道:“公子之妹也太無情了,我家少主公如今都這樣了……”

  “那日從宮中出來,少商就高燒不止足有三日,之後忽好忽壞的又是六七日,到今天還不能下地。其間有兩回醫者都讓家裡準備後事了,好在總算熬過來了。”

  程少宮看著霍不疑,一字一句道,“阿父和阿母偷偷議論,擔憂妹妹受了這般大病,不知將來會不會折損壽數。我聽說你身受重傷,丟了半條命,如今少商也丟了半條命,她算對得起你了。”

  霍不疑捏緊私印,用力到指節發白,私印上那尖尖的四角戳進指腹都不知疼痛。

  梁邱兄弟和崔氏兄弟面面相覷。

  程少宮繼續道:“令尊忠勇可敬,世所罕見,程家上下都感慨非常。可是一事歸一事,你們沒緣分就是沒緣分,請霍大人莫再強求了。”

  霍不疑慢慢的一呼一吸,努力平復氣息:“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她什麼話都沒有麼?”

  程少宮沉默了片刻:“有。她說——後會無期。”

  霍不疑立刻一手按住車壁,避免自己倒下去。

  那夜的情形歷歷在目,風寒露冷,四周草木的呼嘯聲如刀刃刺骨,他騎在奔騰如飛的馬上,把心愛的女孩緊緊摟在懷中。割捨她,比割去自己的肢體都疼,但他還是將她丟下了。

  他當時說,後會無期。

  她就是這樣的人,睚眥必報,萬難原宥。

  霍不疑向後靠在隱囊上,閉了閉眼:“我明白了,程三公子你回去吧。阿飛,請崔叔父啟程。”

  第142章

  霍不疑赴邊後的第五日,廢后事宜提上日程。

  朝堂上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寧靜,所有重臣都對此事閉口不言,只有論經台中的幾位經師替皇后說了兩句‘賢淑溫厚,並無過錯’云云,不過反對宣氏母子的家系中也不乏會讀書的子弟。那些經師往往會招來一頓冷笑,外加更加激烈的反駁理由。

  有回程詠來看病榻上的幼妹,少商忍不住問:“難道就沒有為皇后奮死諫言的臣子麼?”

  程詠道:“我等先是陛下的臣子,其次皇后。若是為了皇后而違逆陛下,豈是為臣之道?”

  “無故廢后,於理不和啊。”

  “有理由啊,詔書上說了皇后嫉妒嘛。”

  看幼妹黯然的樣子,程詠輕聲道:“為了布軍,為了稅收,為了任何一項朝政,群臣都有可能一爭,可是為了一位沒見過幾回的娘娘,他們不會的。嫋嫋,為兄告訴你,除非是像呂后一般同甘共苦過的,或是如霍平君一樣根系一處的,臣子們為廢不廢后而與君王爭執,多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總之,絕不會是為了皇后本人。”

  少商不再言語。

  養病的日子平靜而無趣,桑氏並不與少商談論前塵往事,只是拉她下棋品曲,時不時說說程止任上的趣事。蕭夫人想讓桑氏多勸勸女兒,桑氏卻說:“嫋嫋心裡什麼都明白,可是人心匪石,哪能說轉就轉。姒婦別急,讓嫋嫋緩一緩,過上兩年就什麼都看開了。”

  不過在起程回去的前一夜,桑氏特意將少商扶到廊下:“你比我好多了,我少年時天下大亂,兵禍四起。昨日笑談飲酒的小姊妹,幾日後就聽聞滿門遭了匪賊;上個月還相約賞花的手帕交,這個月就奔逃不知去向……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氣,可你走出去看看。看看這星空,這天地,人世間有那麼多不容易的事,你我已是有幸之人了。”

  少商撐在廊柱上,看著滿庭芬芳的鬱鬱蔥蔥,呼吸著生機盎然的春日氣息,心中已有了決斷,此後每日進益鍛鍊。

  因為廢后之事朝廷里一通忙亂,袁慎再沒功夫一天來四回了,不過來還是每日來的;不知為何,袁慎這回格外沉默,常是隔著屏風與少商對坐半晌,然後安靜的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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