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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氏既傷且憂,到後來還發起了低燒,總算李五郎行事周全,隨行帶來了鄉里最好的醫者,診脈後即刻架鍋煎藥。望著昏迷中囈語不斷的桑氏,陸續來回事的家將管事僕婦圍在身旁絮絮叨叨,少商忽發覺自己眼下必須暫代程家家主了。

  孩童有任性耍賴的本錢,那是因為有無所不能的家長頂在前面,一旦長輩無法出面,自然得學著成熟起來。

  少商當下打起精神,勵行主家職責——

  先派幾個老成的管婦去賊俘中查問那幾個被擄去的婢女去向。再派家將沿來時路尋回被撇下的幾十輛行李車,賊匪忙著來追擊,估計還沒來得及分贓。

  身上沒傷的在屋外搭帳篷歇息,傷患人眾挪進屋內,砍樹燒炭好給各處供火盆取暖。僕婦分作兩撥,一撥埋鍋造飯,一撥燒沸水清理傷處並燒草灰來止血。

  又將程老爹給的那箱零花錢取出一大半給那醫者,叫他派人快馬去鄉里取成藥來煎。天寒地凍,失血外傷,不論有傷沒傷,大約每人都得喝上幾碗驅寒止血祛炎症的湯藥。

  接下來就是精神撫慰。

  少商需要一處一處走過去,慰問傷者,嘉獎有功之人。面對著近百名浴血奮戰了一天一夜的家將府兵,她很想像個偉光正的領袖那樣滔滔不絕的來段激盪人心的演講,說的戰士們熱淚盈眶熱血沸騰百死不悔。

  可惜,她不能,她的嘴炮技能全點亮在挖苦諷刺等負向方面了。只能一再許諾‘亡者殘者安養家小,傷者必會撫恤’云云。

  不過她也有優點,就是心腸硬。家將侍衛的活多,要搭帳收屍還要出去打探消息,僕婦們要管庖廚,所以處置傷患多是婢女。有幾個年紀小的光是看見血肉模糊的傷處就嚇哭了,無論大嗓門的醫士在上面怎麼叫喊指揮,她們也下不了手。少商路過看見,叫武婢給自己系上襻膊,二話不說就動手。

  根據醫士的指點,讓拔箭就拔箭,哪怕血水四濺;讓上烙鐵就上烙鐵,哪怕燙的皮肉發焦慘叫震天。這樣一來,婢女們見自家女公子就這般,就都不好意思害怕羞怯了。

  忙碌了半天,直到屋外李太公喊‘凌大人來了,請女公子一見’,少商才急急忙忙從屋內出來,裙袍濺血不說,兩隻血淋淋的手好像剛從兇殺現場出來的一樣。

  清冷的日光下,凌不疑膚白如雪,身形高大頎長如冬柏,攏著一件黑色毛皮大氅,與環繞身邊的六名佩劍侍衛靜靜的站在屋前空地上,仿佛林間白雪般有一種亘古深遠的美麗。少商站在他面前手足無措,覺得自己像個正在滿臉橫肉趕業務進度的殺豬姑娘。

  療傷屋裡的女性動物都活了過來,女孩們停下手裡的活過來爬窗偷看,少商背後的驚呼私語清晰可聞——‘生的可真俊’,‘這是哪位將軍呀’,‘像畫裡的神仙郎君一樣’……

  少商強抑尷尬,裝作什麼也沒聽見,上前躬身抬臂作揖,恭恭敬敬道:“不知大人追擊窮寇已畢,小女子拜見來遲。”行完禮,她抬頭繼續道,“若非凌大人仗義相救,我等還不知會落到如何地步。大恩不言謝,以後凌大人有何吩咐,程家莫敢不從!”場面話先說好,但細節儘量虛化,不要在話上落把柄。

  凌不疑聽到‘大恩不言謝’,微微一笑:“女公子客氣了。”

  少商已決定做個成熟的大人,再不要像個孩子似的置氣頂嘴,何況眼下還有許多事要求要問,當下更不敢耍脾氣,口氣愈發敬重:“小女力量微薄,別的無可效力,但我觀凌大人麾下也有傷者。未免誤了大人行軍,不妨將傷患將士留下,程家一定悉心照料。適才我剛備下兩間最大的空屋,裡面已置下了炭盆熱水傷藥和人手,可供受傷將士之用。”說著向左側身後的兩間屋子抬臂一指。這是她目前能想到最貼心的報恩方式了。

  李太公連連點頭,道:“女公子這提議甚好,凌大人您看……”

  凌不疑還未開口,他身旁的一名方下巴的少年護衛已插嘴道:“少主公,傷勢不能再耽擱了,不如先進屋療傷……”他話音未落,另一名年紀略長的侍衛也道:“少主公,梁邱飛雖出言魯莽,但話也沒錯,傷勢不能再拖了。”

  少商這才發現這名年長侍衛左臂上插著一支箭,大約是箭頭入骨,一時拔不出來。她連忙熱切道:“這位侍衛的傷勢不輕呀,趕緊進屋療傷罷。”

  那年長侍衛本是一臉憂心,聞言後驚愕的看向少商。凌不疑凝思片刻,終於點點頭,然後抬步往那空屋走去。

  少商一愣,難道他信不過把傷患交給程家照料?還要親自去視察?她轉過身來,賠笑道:“大人放心,程家一定好好照料諸位傷患將士!”

  那個叫梁邱飛的少年急了:“你……!”

  凌不疑不發一言,抬左臂將獸毛大氅掀開一邊,只見打造成虎牙獅首形的漆黑肩甲下,玄色織金錦緞上露著一枚斷箭的箭杆,血漬已然凝結。

  少商噎住了。

  一旁的李五郎很應景的叫了起來:“哎呀,凌大人您受傷了呀,這都多久了,快快,快去請剛來的那位成醫士,他是吾鄉最擅治刀劍傷了!”

  少商默默轉開身,抬手做延請狀——好,你也算傷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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