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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采玲低下頭道:“我聽傅母的。”若叫以前朝夕相處的人過來,自己難保不露餡;倒不是怕有人說她不是本身,就怕這幫迷信的傢伙來灌她符水說她鬼上身什麼的。

  阿苧很滿意,服侍俞采玲漱口進粥食。

  實則如果原先的傅母和奴婢們在這裡的話,不免驚異自家女公子怎麼變得這麼好說話,不過阿苧照料俞采玲這麼多日子,始終覺得她是個本性淳善的好孩子,所以也不以為異。

  酒紅色的漆木小方盤裡放了三個同色漆器小碗,碗壁上以玄色描繪了一些奇怪小獸;當中那個略大漆木碗的盛著濃香撲鼻的米粥,俞采玲一聞即知是自己喜歡的牛骨菌菇粥,一旁略小的碗裡是用海鹽和醯醃漬的醬菜,咸酸可口,正是阿苧的拿手本事,最後一個圓角方邊的漆木小碗居然盛著兩小塊奶香四溢的甜乳糕,也不知裡頭放了多少糖。俞采玲知道此時糖漬並不易得,在鄉間有兩片飴糖已能引得眾孩童饞涎了。

  都是自己愛吃的東西,俞采玲吃來分外開胃,阿苧在一旁笑盈盈的望著她,仿佛女孩吃進嘴裡的東西是進了自己肚子一般的滿足。

  進食間俞采玲問起阿梅姐弟,阿苧笑道:“承蒙主母不棄,阿梅以後也來服侍娘子,阿亮也不知能跟哪位公子,不過他們在鄉間野慣了,如今青蓯夫人正尋人教他們姐弟規矩呢。”然後又將身後兩個婢女引見。

  那個圓臉婢女略小,大約才十三四歲,名喚巧菓,另一個鵝蛋臉的略年長,大約十五六歲,名喚蓮房。按照阿苧的說法,‘賢明萬能’的蕭夫人自數年前就留意給女兒尋找可靠忠誠的心腹婢女,這兩個顯然是千挑萬選的結果。

  俞采玲抽了抽嘴角,心腹這種生物難道不應該是自己培養才靠譜嗎。

  “那青蓯夫人是誰呀。”俞采玲啃著小甜糕道。

  阿苧笑道:“是夫人的結拜姊妹,這些年夫人多虧有她幫襯,你以後可要恭敬對待。”

  俞采玲點點頭,原來是小姨媽。

  用完膳,巧菓端著食盤下去,蓮房趕緊將暖在棉巢里的半尺高的漆木圓筒拿出來,兌了熱水在一個銅盆里給俞采玲洗漱。其實俞采玲還沒吃飽,阿苧卻只給她七分足,只道“待會兒還飲湯藥呢。”洗漱好,阿苧把本想賴回被窩接著睡的俞采玲活活拉出來,繞著小小的屋內走動起來,“外頭冷,女公子體弱,還是屋裡走走罷。”

  俞采玲心裡不願意,可現實是,昔日跳舞能劈叉打架能劈磚的俞女俠不過走了兩圈就氣喘吁吁,明明之前已經能繞著鄉野遠足了,結果一夜回到解放前,又得從頭吃藥養病。俞采玲一肚子火氣,走一走歇一歇,歇一歇罵一句,咒那對姓葛的主僕出門摔一跤,拐彎扭著腰,回頭時再碰上一個騙錢騙感情的拆白黨才好!

  氣喘吁吁的在屋裡走到第八圈時,圓臉巧菓端著熱騰騰的湯藥進來了,一掀起絨布夾棉的厚帘子,迎面便是一股辛辣苦澀的氣味。

  阿苧扶俞采玲坐到榻上,緊巴巴的將藥碗湊上來,俞采玲才啜了一口,只覺得從舌尖到腦門都苦麻了,苦中帶酸,酸中帶辣,辣中還帶著腥味,種種精彩沖得俞采玲立刻就冒出淚花來了。阿苧見狀,忙道:“這是宮中的侍醫開的藥,苦是苦了些,可好生靈驗。昨日女公子一劑藥下去,立時就退燒了呢。”

  廢話,若不是貪圖快些病好,鬼才吃這十八代祖宗不積德的發霉東西。俞采玲邊腹誹邊含淚再次湊到碗邊去,正在此時,只聽門外蓮房的聲音道:“主父主母至。”

  隨即,門帘掀起間帶入一股微微寒氣,程始和蕭夫人只帶了青蓯進屋而來。剛才還在絮叨這藥里添了多少稀罕材料的阿苧忙將俞采玲手中的藥碗拿開,扶著她伏到光亮的地板上,雙臂作揖行禮,口中稱喏道:“向阿父阿母見禮,問阿父阿母安好。”

  抬頭看,只見程始今日退去一身戎裝,只著一件寬敞的深色繡金絲襜褕長袍,束玄色縷銀大帶,腰間一應金玉飾物全無;蕭夫人則是一身紫色大花的曲裾深衣,衣下露著兩掌寬的淺紫色襦裙下邊,領口還圍著一圈雪白狐狸毛,正梳半高髻簪金鳳白玉笄,耳畔白玉玎璫,更映襯得容色秀美飛揚,氣度不凡。

  程始看見女兒比昨日精神好多了,心中高興,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笑呵呵的坐到榻上,青蓯扶蕭夫人坐到一旁,作為子女的俞采玲只好繼續低著腦袋跪坐在下方的蒲團上。

  不單程始不知從何說起,饒蕭夫人機變多謀,此時也不知從何說起,只能輕咳一聲道:“吾兒可安好了。”俞采玲略略抬頭,小聲回道:“好許多了。”她不是有意的,只是對著便宜爹娘心頭髮虛,自然聲音就弱了。

  不抬頭還好,這一抬頭,程始就看見女兒淚汪汪的,急道:“我兒怎落淚了?”

  正想說老子都回來了哪個王八羔子還敢欺負我閨女看老子去尋場子回來,卻聽女兒弱弱道:“是……藥太苦了。”

  俞采玲不知道現下自己的樣子有多可憐。骨架羸弱,雙肩如削,大病初癒之下皮膚白得幾乎半透明了,纖細的脖頸艱難得撐著腦袋,光是跪坐在那裡都搖搖欲墜得仿佛要歪到地板上去了,一開口更是聲音細弱。程始覺得自己一蒲扇抓過去都可以把女兒跟幼鳥般捏死了,這下不但心軟了,連聲音都軟了:“不如往藥湯里添些飴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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