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是夜,皇上破天荒喝了一碗粥,渾濁的雙眸清亮起來,甚至能在宮人攙扶下坐起來了,說話語調也頗有底氣,看著與病前沒什麼不同。

  余若水等人的神色卻愈加凝重,知道皇上這是迴光返照的徵兆,怕是活不過今晚了。

  皇上穩穩噹噹坐於床畔,吩咐王公公,“招他們進來。”

  等近臣到了跟前,問:“太子如何?”

  幾位心腹近臣跟隨皇上多年,焉能猜不到皇上的心思,忙道:“太子聰慧而仁厚,謙遜而堅韌,允恭克讓,敏而好學,得此明君,實乃天下蒼生之福。”

  他們雖然慣於逢迎,但誇讚阿寒的這幾句話卻是發自肺腑。新立的這位太子善良卻果決,溫和不懦弱,的確是個德行極佳之人。

  皇上眉頭不肯鬆開,道:“朕薨了之後,有幾道旨意需得你們幫著宣之於眾。”

  莫誠聽得膽戰心驚,乍著膽子道:“皇上,臣斗膽一問,皇上要宣的密旨當中,是不是有一道殫壓瀾王世子的旨意?”

  皇上冷著臉駁斥道:“什麼時候朕的決議容得臣子來置喙了?”

  莫誠異常決絕地跪下,“皇上,忠言逆耳,就算您今日降罪於臣,臣也不得不奉勸皇上一句:皇上萬萬要審慎!您莫要忘了,太子身子特殊,需得瀾王世子來幫著維持清明——”

  這件事除了當日在雲隱書院目睹了蕙妃之事的人之外,只有少數幾名近臣知道。

  皇上病氣上涌,閉了閉眼,並不接話,阿寒初剛上位,根基不穩,惟謹父子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終是一患,若不是為了阿寒的清明離不開藺效的緣故,豈會只是調離長安這麼簡單,他會直接將他們父子二人連根拔起,永絕後患。

  “瀾王世子磊落坦蕩,若有謀反之心,早在上回長安大亂之時便會籌謀,何須等到太子登基之時?”王行知見皇上情形不對,也在莫誠身旁跪下,苦勸,“而且世子妃與太子師出同門,情同手足,若皇上無故出手對付世子,一來會陷太子於不義,傷了世子妃跟太子之間的感情,二來世子恐怕也會冷了心腸,原本沒有不臣之心,也會被皇上給逼出不臣之心吶。”

  皇上嘆息道:“你們說的,朕何嘗不知道,可是太子的病根握在惟謹手中,惟謹又委實有胸襟手腕,若任憑他留在太子身邊,朕怎麼也放心不下。就算他眼下沒有二心,天長日久,人心難測,誰又能保證他不會生出二心?若到時候他轄制阿寒,乃至謀逆,阿寒又該如何自處?”

  王行之和莫誠語噎。

  皇上道:“朕不會拿惟謹怎樣,他是朕的侄兒,朕看著他長大,不過想將他暫且支離太子身邊,等太子坐穩朝綱,再重新將他召回長安就是了。”

  說完,擬定旨意,令莫誠等人將旨意暫且收下,只等太子登基之日,便當著朝臣頒布旨意。

  做完種種安排,又將阿寒喚至床畔,告知他道:“你阿娘轉世之後,務必到朕靈前告知朕一聲,朕這輩子虧欠她良多,下輩子無顏再面對她,若你得了你阿娘的去處,知會朕一聲,只要知道她過得好,朕也就放心了。“阿寒淡淡應了。

  是夜,皇上駕崩。

  那道密旨還未交至毫不知情的太子手中,便已有人悄悄呈送給了藺效。

  藺效早已清楚事情來龍去脈,不必打開,也知道無非是將他明升實降、遠遠調離長安的旨意,以求最大限度清除太子身邊的隱患。

  倘若他身上沒有另一塊女宿令牌,皇上無需顧忌太子的三年固陣之說,這上頭寫的多半就是賜死他的旨意了。

  他譏諷一笑,這就是帝王之家,利益永遠凌駕於親情之上,信義隨時可以用來出賣。

  將密旨放於燈上點著,他鄙薄地看著跳躍的火焰,皇伯父當真屍毒入心,全無心智,倘若他若存心要造反,又豈是區區幾道旨意能壓得住。不說別的,阿寒明日能否順利登上帝位,就全在他一念之間。

  紙張極為脆薄,點火之後,火苗很快將密旨燒得蜷縮捲曲,轉眼便化為他腳邊的一堆灰燼。

  他跨過灰燼,走到門邊,外頭早有宮人捧著縞服在外侯著,見藺效出來,忙上前幫藺效著上縞服。

  藺效任憑宮人伺候穿衣裳,淡淡看著覆蓋著厚厚白雪的廡殿頂,不必回頭,他也知道有人在一旁等候他拿主意,沉默良久,開口道:“皇上殯天,四處發喪,籌備太子登基之事。”

  那人應聲,下去安排。

  藺效冷冷看一眼身後的含元殿,人人只道帝王家繁花似錦,恐怕沒人知道有人根本不稀罕生在帝王家,他已經無從選擇自己的出身,但倘若可以,這輩子他都不會願意子孫後代再捲入這樣的爭鬥中來。

  皇上駕崩,吏民數百,皆縞服送喪。

  數日後,阿寒繼位,改國號為隆元。下旨封藺效為成王,另賜成王府。

  過兩日,緣覺等人做完最後一場法事,幫洗清怡妃命格中的罪孽之後,便請清虛子開始換魄陣最後一步,揭開鎮壓蕙妃的靈符,送她上路。

  這陣法需得三日三夜方能完成,阿寒跟劉冰玉守在陣法之外,從頭到尾含淚看著蕙妃的屍首,足足三日三夜未合一眼。

  等陣法完全結束後,阿寒便下令滿天下去找尋恰好那個時辰出生的嬰兒。

  沁瑤知道此事之後,密切關注進展,每日藺效回來,便纏著他打探最新消息。

  所幸事情遠比幾人想像得順利,不出半月,便在長安城郊一戶讀書人家尋到了恰好那個時辰出生的嬰兒。

  清虛子和緣覺得到消息,連夜跟著阿寒第一時間趕到那戶人家,卻是戶讀書人家,因祖上有恆產,家境殷實,夫妻自小訂親,鶼鰈情深,可惜成親數年一無所出,一朝得女,恨不能捧在手心,待之如珠如玉。

  等孩子抱出來,是個女嬰,生得白胖結實,緣覺和清虛子湊近一看,一眼瞥見孩子耳垂上的硃砂痣,跟阿綾生前一模一樣,越發篤定。

  去別處打探回來的人回消息說,說來也怪,那晚那個時辰出生的嬰兒,別處均未發現,獨有長安城郊這一個。

  兩口子知道阿寒的身份之後,頓時有些手足無措,眼見年輕皇帝及一僧一道只顧對著襁褓中的孩子淚流滿面,更是面面相覷。

  阿寒見嬰兒臉上一片祥和,已再看不見半點怨悲之意,心中悲喜交加,哽聲道:“阿娘上輩子被皇權害得鬱鬱寡歡,最後還落得被jian人所害的悽慘下場,這輩子便讓我這做兒子的用皇權護她一世安寧,再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清虛子和緣覺紅著眼圈,滿心悵惘,重重地嘆口氣。

  ————————————————————————————

  一年多以後

  正是長安春日,思如齋里牡丹、茶花開得正艷。

  院中站了好些下人,全都圍在溫姑身旁,害眼饞癆似的看著她懷中那個虎頭虎腦的小郎君。

  這孩子不過半歲大小,生得粉雕玉琢,胖乎乎的白糯米般的臉頰,一雙眼睛如洗過的黑瑪瑙似的,又圓又亮,漂亮得驚人。

  他身量比同月的嬰兒來得高壯,被溫姑穩穩噹噹抱著,胖乎乎的小手裡抓著一朵剛被他殘忍揪下來的牡丹花,心不在焉的,不時轉動小腦袋往院門口看。

  “我們小阿大在等阿娘回來呢,是不是?”溫姑努著嘴笑問他。

  阿大聽了這話,仿佛被挑起了說話的興致,胖胖手指頭往院門口一指,開口道:“噠噠,啊,噠噠噠。”聲音清脆如豆,聽得人心都化了。

  可惜他奶聲奶氣說了一大串,手舞足蹈,架勢擺得頗足,發出的卻全是“啊”、“噠”的聲音,好比天書。

  溫姑卻仿佛聽懂了似的,忍笑附和道:“阿大在告你阿娘的狀是不是?阿娘出去了這麼久,我們阿大都想阿娘了,阿娘怎麼還不回來呀。”

  阿大嗚了一聲,臉上露出極委屈的意思,湊到溫姑跟前,用黑葡萄似的眼睛看著她,胖乎乎的手也跟著輕輕拍打溫姑的臉頰。

  溫姑可受不了這樣裝可憐的攻勢,每回被這孩子盯著這麼一看,她就再也沒辦法硬起心腸了,“阿大乖乖的,你蔣三伯伯明日大婚,你父親和阿娘去盧國公府幫忙去了,這個時辰估摸快回來了,咱們阿大再等等,阿娘該回來的時候自然就回來了。”

  話未說完,果然聽到後頭傳來沁瑤的笑語聲:“阿大。”

  阿大聽到這聲音,眼睛一亮,在溫姑臂彎里一擰身子,張開白藕般的胖胳膊,直要往沁瑤懷裡鑽。

  沁瑤笑著快走幾步,上前接過阿大,在他胖鼓鼓的臉頰上連親了好幾大口,抱著他一邊往房裡走,一邊問:“阿娘不在家的時候,阿大乖不乖呀?”

  阿大笑呵呵的,獻寶似的將手裡的牡丹花舉給沁瑤看。

  溫姑在後頭看見,頭疼似的閉了閉眼。早知道王妃這回回來,就該早早替小公子將罪證毀屍滅跡才行。

  果聽沁瑤怒了起來,“這可是你皇舅舅令人從宮裡送來的,阿娘都還沒用來擺牡丹宴,怎麼就被你這小傢伙糟蹋成這樣了?!”

  啪——輕輕地拍打屁屁的聲音。阿大獻殷勤不成,屁股上反倒挨了一巴掌,撇了撇嘴,甚覺委屈。

  娘倆正大眼瞪小眼,就聽後頭傳來一疊聲的請安聲,“王爺。”藺效也回來了。

  阿大聽到父親回來了,立刻如蒙大赦,又唔哇唔哇地要往藺效懷裡去。

  藺效接過阿大,高興地將他舉高,問他道:“好小子,在家裡做什麼呢。”

  阿大興奮極了,咯咯咯直笑,雙腿不老實地試圖往藺效肩上蹬,藺效素喜潔淨,此時卻混不在意,乾淨的寶藍色的袍子立刻被踩了幾個小黑腳印。

  沁瑤見了,愈覺胸悶。

  一家三口到了屋裡,藺效將阿大丟到窗下的榻上,榻上的小几早已撤掉,現如今放了許多阿大的小玩意,阿大剛一被父親放下,便自動自覺地爬到正中間盤腿坐好,扒拉了一堆玩具在跟前玩了起來。

  沁瑤從溫姑手裡接過準備給藺效換上的常服,一邊親自給他換衣裳,一邊道:“能不能跟他蔣三伯伯說一聲,別再尋摸稀奇古怪的東西給阿大玩了,到了阿大手裡,不出半日准給弄壞,沒得糟蹋東西。”

  藺效低頭看著妻子玉蘭花般嬌美的臉龐,道:“三郎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對人好起來,恨不能掏心掏肺,只要在外頭看著新鮮好玩的,都巴不得歷時給阿大買來嘗鮮。不過,他眼看要跟鄭家表妹成親了,到時候多了人管束,總不至於沒事就來逗咱們阿大玩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