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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一想,沁瑤陡然生出幾分疑惑來。

  按說師父這些年錢沒少賺,可錢都花到哪去了呢?青雲觀破破爛爛,從來捨不得修繕不說,就連尋常道觀里每年都會舉行的香會,師父都懶得張羅。處處摳摳嗖嗖,半點沒有當世名道的風範。

  同為出家人,人家大隱寺的緣覺方丈可比師父氣派多了,每隔五年翻新一次寺廟,隔三差五舉辦一回講經,出入皇宮,結交權貴,在長安城混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真要說起來,這才叫生財有道。可師父呢,好不容易來一個達官貴人,他老人家辦完事收完錢,拔腿就走,連個近乎都不套,更別提藉機推崇青雲觀了,弄得青雲觀這麼些年下來還都只是個小道觀,規模遠遠落在了同年創辦的大隱寺的後面。

  所以師父到底是愛錢還是不愛錢呢?

  沁瑤暗暗探究地打量清虛子。

  簾外忽刮來一陣疾風,送進來一點清涼的濕意,阿寒放下口中正吃著的蘇餅,訝異地抬頭道:“咦,下雨了。”

  沁瑤掀簾,果不其然,天色灰濛濛的,雨絲如柳絮般揚揚灑灑地飄落下來,落在臉上,輕飄飄軟綿綿,真當得起煙雨濛濛這四個字。可惜這幅唯美的畫面沒有維持多久,雨勢很快便大了起來,天空如同被豁然撕開了一個口子,雨絲匯成大的雨柱,嘩啦呼啦地傾盆直下。天地間轉眼便只余白茫茫的一片。

  這是開春的第一場雨,卻來得這樣急,沁瑤忙不迭放下車窗,甩了甩胳膊上的雨珠,沮喪地說:“咱們別等了,雨這樣大,世子多半來不了了。”

  “哼!早該如此!白白等了大半夜。”清虛子動了動因坐得太久而有些僵硬的雙腿,忿忿地吩咐車夫老廖頭:“回青雲觀!”

  馬車剛要啟動,阿寒忽然側了側頭,壓低嗓門道:“聽,有馬蹄聲!”阿寒的五感比沁瑤和清虛子都來得更為敏銳,常能感知到他二人感知不到的異動。

  沁瑤忙凝神細聽,果然在紛亂的雨聲中分辨出一陣錯落的馬蹄聲,那馬蹄聲越來越近,直奔這個方向而來。她打開車窗,極力透過雨勢往外看去,依稀可見一人一騎在雨幕中疾行,速度極快,不一會便奔到了馬車前。

  沁瑤面上一喜,急急揮手道:“世子!”忙將車簾打開,招呼他上車。

  藺效一進來就帶來一股清涼的雨意,身上的衣裳、腳上的鞋襪,無不濕透。

  解了斗篷,仍不斷有雨珠順著他烏黑的鬢髮往下流淌,襯得他膚色白皙如玉,眉目俊美如畫。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珠,歉意地看向沁瑤道:“抱歉,我來晚了。”

  說話時,幽暗的車燈在他挺直的鼻樑投下一層陰影,點漆般的眸子比平日更顯深邃,沁瑤頭一回意識到眼前這個人生得這般好看,一時忘了接話,怔了一會才道:“該是我們說抱歉才是,真是麻煩世子了。”一邊說著,一邊奇怪自己的臉怎麼好端端燙了起來。

  藺效又給清虛子賠罪。

  清虛子點點頭,起身回禮,嚴肅地說道:“世子果然是重諾守信之人,著實讓貧道刮目相看。”渾然忘了自己方才是如何貶損對方的。

  沁瑤擔憂地望著藺效身上的濕衣裳:“世子,你的衣裳都濕透了,一會恐怕著涼,還是先找個地方想辦法換身衣裳吧。”

  藺效眼中浮現淡淡一點笑意,點頭道:“大理寺卿劉贊還在裡面等著我們,他那兒想必有換洗的衣裳,咱們先進去再說。”

  幾人入得大理寺內,果見幾名官員在堂中守候,其中一名面容清癯的中年人,端坐於案後,正就著案上的燈光翻著卷宗。

  見藺效進來,他忙從案後起身,大步迎來,詫異道:“怎麼身上淋成這樣?”走得近了,又道:“我值房中還有幾身乾淨衣裳,你若不嫌棄,先去換上如何?否則,只怕十有八九會著涼。”

  藺效稱他“劉公”,笑道:“正想跟您討身衣裳呢。”這位風度翩翩的中年人正是大理寺卿劉贊,當朝九卿之一,他聽得藺效如此說,立即領他到後堂換衣裳。

  沁瑤頭一回進這等高級別的官府機構,忍不住悄悄四處打量。堂內布置肅穆,處處透著威嚴,可惜燈光太過昏暗,色調太過深沉,無端端地便透出幾分陰森來。她暗暗啟開天眼,往暗處一看,果見幾縷魂魄飄飄蕩蕩,在幾名官員身邊徘徊不去,見沁瑤發現它們,嗖的一聲便消失在黑暗裡。

  清虛子老僧入定般地坐著,恍若不覺,阿寒卻將方才情景看得一清二楚,知道無需對這些遊魂野鬼多加理會,只憨憨地一笑,對沁瑤直眨眼睛。

  不一會,藺效換了一身赭紅色的常服出來,沁瑤甚少見他穿這等富貴的顏色,不但不見俗氣,反比平日多了幾分沉穩和別致。

  在領著藺效等人往殮房去的路上,劉贊道:“早上你跟我說了之後,我便派人將這兩名女子的卷宗拿來過問,那名被挖去喉嚨的女子名喚薛鸝兒,是春鶯坊的頭牌歌女,年方十六,十日前被人發現死在平康坊的秋霖巷,後由長安兆府獄轉來我處。該女子並無家人,自小便被賣入了春鶯坊,且簽的是死契,當日來錄供詞的便是春鶯房的老闆娘白明珠及薛鸝兒的幾位好姐妹。”

  “據她們供述,薛鸝兒在出事前一個月,曾不時藉故外出,且一去便是半日,日暮方回。老闆娘初始時未覺不妥,後來起了疑心,便派人悄悄跟蹤薛鸝兒,可每回跟到半路,總會無緣無故地跟丟。所幸過不多久,薛鸝兒自會回春鶯坊,不曾耽誤晚上的獻藝,老闆娘只得暫且作罷。薛鸝兒的同房姐妹則說薛鸝兒出事前行為與尋常無異,照例跟她們有說有笑,不像有難解的心事。

  “另一位被挖去雙目的女子名喚林窈娘,屍身於昨日在蔚然居被發現,後來由御史台獄移送至我司。她也是自小就被賣給了蔚然居的老闆娘文娘。不過據文娘說,林窈娘尚未正式接客,平日只在館內研習曲藝,因生得異常貌美,偶爾也會被別家酒坊高價請去陪酒。”

  沁瑤暗暗點頭,怪不得那日會在東來居見到林窈娘了。

  劉贊繼續道:“文娘說林窈娘出事前,林窈娘並未結識什麼生人,也甚少四處走動,無甚可疑。但文娘此前曾在御史台作偽證,誣陷戶部王尚書的小郎君是兇手,現已被收監,明日便會開堂審訊,所以她之前的供詞未無參考價值。”

  藺效點點頭,思忖道:“這兩名女子前後被殺,又都是平康坊的賤籍女子,可有證據證明她二人是被同一人所殺?”

  “這——”劉贊沉吟,“這就要等明日審過文娘後,再做推敲了。”

  說話間已到了殮房,門前的府吏見幾人前來,忙領著他們往房內走。

  幾人入內,便見諾大一個斂房空空蕩蕩,只在屋子正中停著兩具白布覆著的屍體,想是府吏經過劉贊的交代,特意將二女的屍首單獨擺放出來。

  清虛子先看的是薛鸝兒的屍首。

  掀開白布,迎面撲來一股淡淡的腥臭,顯是屍首已有了腐敗的跡象,女子五官雖完整,但面龐浮腫青灰,嘴唇淡烏,早已辨別不出原來的模樣。尤其喉嚨處的那處傷口大若碗口,深可見骨,幾乎生生將女子的脖子橫成兩段。

  清虛子捻須靜默良久,轉過身,又去察看林窈娘的屍首。

  林窈娘死的時間不久,屍身尚無異味,但頭上鬢髮散亂,面色慘白如紙,眼眶處血肉模糊,看著比薛鸝兒更可怖三分。

  沁瑤走到清虛子身旁,低聲道:“師父,您看到了嗎,這兩名女子周遭一無怨氣,若不是身上那兩處駭人的傷口,任誰都想不到她二人是被nüè殺而死。”

  清虛子不置可否,沉吟了一會,吩咐沁瑤:“將為師的無涯鏡拿過來。”

  第33章

  沁瑤點點頭,跑到阿寒身旁,踮著腳從他背後取下一個大大的包袱,兩人一同蹲下身子從包袱中取出無涯鏡。

  藺效見二人舉止如此親密無間,神情一滯,認真盯著阿寒審視起來。見他雖然生得高高大大,眉目又甚是英挺,但行動表情無不透著一股不諳世事的天真,與其說他是有意跟沁瑤親近,不如說還未意識到他和沁瑤男女有別,讓人想要苛責他都無從說起。察覺到藺效在打量他,阿寒轉過頭,毫無心機地對他咧嘴一笑,藺效表情不自覺鬆了松,淡淡回以一笑。

  沁瑤對方才藺效跟阿寒之間的暗cháo涌動一無所覺,埋頭找出無涯鏡,便小心翼翼地捧到師父身邊。

  清虛子從懷中取出兩張符紙貼於兩名女屍額頭上,令沁瑤將無涯鏡捧好,揮動拂塵,清喝道:“起——”

  無涯鏡剎那間發出耀眼光芒,緩緩升至半空,如皓月當空,將原本昏暗的殮房照得白晝般雪亮。

  藺效此前分別見過清虛子和沁瑤施法,對此已見怪不怪,劉贊臉上卻露出驚懼的表情,“這、這是?”藺效忙對他解釋數句,他臉色這才見緩。

  兩具屍首籠罩在無涯鏡的光芒下,周遭隱隱有暗流涌動。

  沁瑤一臉緊張地盯著女屍,大氣都不敢出,然而讓她失望的是,足足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屍身額頭上的符紙都沒有任何變化。

  她忍不住又抬頭往無涯鏡望去,鏡中也一如之前明亮光潔,並沒有如她所料的那樣顯出異像。

  清虛子搖搖頭,揮動拂塵,將無涯鏡收回,思量一會,抬頭看向藺效和劉贊道:“若貧道沒有料錯,她們二人的死並非邪靈所為。“在見識清虛子施法後,劉贊的神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聞言只略一思忖,捻須點頭道:“二女的死狀雖然駭人聽聞,但她們所在的平康坊本就是長安城出了名的龍蛇混雜之地,往來之人三教九流都有,難保不會有窮凶極惡之人,既然如道長所說,此事並不是邪靈所為,多半是人禍無疑,要將此案幕後之人找出來,恐怕還需從平康坊入手。”

  這時門外忽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大人!大人!獄房出事了!”

  眾人皆是一驚。劉贊一撩衣袍,大步往外走去。

  夜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天邊隱隱有雷聲滾動,雨勢未有稍減,甫一開門,凜冽的風便夾裹著疾雨扑打到人的身上,讓人遍體生寒。

  府吏半邊身子已被雨水澆透,臉色極為難看,見劉贊等人出來,俯身道:“大人!女獄中有名囚犯方才自縊了!”

  劉贊一震,一疊聲地發問:“怎會出這等事?是哪名女犯?李少卿呢,可告知了他此事?他人現在何處?”一邊說著,一邊匆匆往獄牢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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