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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這又不是在湖裡。”她把惱人的鬈髮撥回耳後。

  “心情是一樣的,是不是有山,是不是有水,又有什麼關係?”

  晏嵐不禁想,這麼年輕就有了事業的人,不咄咄逼人,反而平和體貼,真是出人預料,相比之下,她所見過的所有人男人都顯得如此幼稚毛躁。

  說曹操曹操到,程淵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她看著這煩人的來電鈴聲,恨不得掐斷。

  裴瑾倒是不介意,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走遠些給她留講話的空間。

  晏嵐不得不把電話接了起來,那頭程淵張口便問:“她答應了,你答應我的事什麼時候辦?”

  “你再催,我就發微博說你劈腿,我兩的照片還在我手機里。”晏嵐出口惡氣,不等他發火,便說,“我現在就發,可以了吧?”

  然後狠狠摁掉了電話,點開微博,履行諾言,向公眾澄清他倆純粹是好友,謝謝大家關心云云。

  鎖了手機,晏嵐突然說:“我早知道他和甘茹雪有曖昧,可我倆說好了一起奮鬥,他卻等不及了。”

  甘茹雪已經擠進一線女星行列,資源豐富,但凡有新聞,必上熱搜,與她微博秀幾次恩愛,還怕沒有流量?

  真的,不怪程淵這麼選,娛樂圈裡,不削尖了腦袋往上爬,就只有被人踩死的命。

  “晏嵐。”裴瑾看著她那雙勾人攝魄的眼睛,聲音清晰有力,“你會紅。”

  晏嵐牽牽嘴角:“唉,多謝你安慰……”

  “不,我不是安慰你。”裴瑾將喝空的易拉罐捏扁,丟進塑膠袋裡,“我不會看錯,你會得償所願,這世上美人雖多,但紅的少。”

  晏嵐眼裡閃過迷惘:“是嗎?可我出道好多年……”

  “不要急,很快了。”裴瑾笑了起來。

  很多年前,他留宿秦淮河邊某位佳人的妝樓,清晨起來,有個髫年的丫頭為他奉茶,他看她年紀尚小,但做事落落大方,不似其他瑟縮,便問:“是怎麼來的?”

  “家裡遭了水災,活不下去,就把我賣了。”那女童看著他,言辭清晰,條理分明,“阿母多出五兩銀子,除了給爹治病,家裡還能吃頓飽飯。”

  佳人便笑:“公子不要理她,問她一句,她能答上十句來。”她招手叫那丫頭過去,將一朵珠花簪在她的鬢邊,攬著她道,“前些時候,還問能不能跟著我認字,我這麼多丫頭裡,就她最肯用功。”

  “姐姐,我會成名jì。”她說,“以後金陵人人都會知道我的名字。”

  佳人笑得直不起腰來,指著她問:“那你倒是背一首白樂天的詩來聽聽。”

  她負手,誦道:“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裴瑾詫異:“一字不差。”他凝視著小小的女孩,好一會兒才道,“十年後,你當得償所願。”

  “若真是如此,便請公子賜個名吧。”佳人扶著丫頭消瘦的肩頭,戲謔道,“若是有一天,這名字傳遍江南,公子便再來與她梳弄,便也算是一場佳話。”

  裴瑾問她:“你本姓什麼?”

  “姓謝。”

  “呵,謝娘,”裴瑾略一思忖,想起她剛才吟詩的模樣,便道,“那就叫清吟吧,謝清吟。”

  十年後,謝清吟以如花容貌與無雙才藝名揚金陵城,然而,姐兒愛俏,鴇兒愛鈔,養大了的女兒,當然是要她出去接客才能掙錢,謝清吟十六了還不肯梳弄,養母怎麼不急?

  要知道,門戶里有個說法,十三歲是試花,太早,十四歲是開花,正好,十五歲變成了摘花,已經過了時,何況十六?

  可謝清吟長袖善舞,邀約不斷,才子王孫,都以與她作詩應和為榮,盛名之下,養母倒也不敢隨意安排。

  那一年,裴瑾北上,路過金陵,才區區十年,若是容貌沒有大變化倒也不懼,若是二三十年,他不會再走這條路。

  到了秦淮河,聽聞謝清吟招親,十分詫異,原來一眨眼,昔年髫年女童已到破瓜之年,時間原來過得也挺快。

  他以五百兩銀子拔得頭籌,為謝清吟梳弄。

  作者有話要說:  門戶:就是jì院,明清時的民間jì院和電視劇里看到的有差距,其實與一般民居沒有什麼區別,一個鴇母收養幾個女兒,jì女都按照大家閨秀那樣教養,據聞,有點檔次的jì女都要會背白居易的詩謝娘:指代心上人,梳弄:青樓女子的初夜,啪完就是婦人了,頭髮要梳起來,也叫梳攏。

  第9章 謝娘(修)

  “裴先生?”

  是夜,碧空繁星點點,山下燈火微微,天上地下光點相和,時空仿佛產生了些微錯亂,裴瑾恍惚片刻,定了定神,歉然道:“想起了一些往事。”

  晏嵐微笑:“肯定是往日深愛的人。”

  深愛?裴瑾差點笑得落下淚來:“不不。”否認了又改口,“或許吧。”

  他對謝清吟是有感情的,怎麼說呢,或許是因為很難得吧,機緣巧合陪他那麼久的人,很少。

  再見到謝清吟,她二十有四,這個年紀,現代女性剛剛大學畢業,正值妙齡,可謝清吟已經韶華不在,豆蔻年紀的小姑娘一個賽一個嬌艷。

  名jì也有過氣的時候,否則魚玄機怎麼會笞殺綠翹?

  不過好在謝清吟有盤算,此時名頭仍在,到金陵地界上問起秦淮河的花魁娘子,誰敢說不是謝娘?可再過些年,恐怕就要被取而代之了。

  她決定從良。

  可是這從良也有分別,真從良,假從良,苦從良,樂從良,趁好的從良,沒奈何的從良,了從良,不了的從良。

  謝清吟知道該怎麼選。

  她不動聲色地物色著客人,這或許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自己決定未來的命運。

  鴇母那邊並沒有遇到太大的阻力,她是聰明人,知道這棵搖錢樹差不多到了盡頭,能在還值錢的時候敲上一筆,總比她人老珠黃了好,因此也大方:“你我母女一場總歸是緣分,你想從良,我沒有阻攔的道理,只不過招牌不能砸,謝清吟身價低於五千兩,下面的姐妹們臉上也無光。”

  “我明白。”一曲紅綃不知數,她有出手大方的客人,自己也有積蓄,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鴇母很是高興,承諾道:“清吟,你放心,我定叫你風風光光出嫁。”

  謝清吟想從良的消息就好像長了翅膀,裴瑾那是正在姑蘇,亦有聽聞,只不過他不好再見她,於是托人送了五百兩黃金過去。

  謝清吟不是沒有別的選擇,有一位頗有才名的舉子十分愛重她,願意將她娶回家,還有一位年紀稍長,但正室大度和氣,同意一個青樓女子進門做妾,還有一位揚州富商,想將她置為外室,就在金陵,不必回老家受氣,能做半個正室夫人。

  可她選了裴瑾,到了姑蘇。

  裴瑾沉吟:“跟我,恐怕不會有太好的結局。”

  “名jì嫁了心上人,不就是傳奇話本里最好的結局?”這個聰慧的女子含蓄地流露心意。

  裴瑾一時動容,留下了她。

  一個是秀才魁首,一個是仕女班頭,當然也有過琴瑟和鳴、紅袖添香的時候。

  真奇怪,那時娶妻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偏偏有才華的名jì備受追捧,謝清吟能成為名jì,自然聰慧非凡,吟詩作對,從來都難不倒她,難得的是眼界不同於一般女子,更為寬闊,又因為自小經歷,關心民間疾苦。

  裴瑾將她的詩詞做成集子,視她與一般文人無二。

  謝清吟從他那裡得到從未有過的尊重,她於裴瑾而言,不是名jì,不是玩物,而是一個獨立的人,至此,對他死心塌地。

  那會兒,裴瑾對外稱是富商之子,但自小體弱多病,鮮少外出,靠祖產度日,可這能蒙蔽外人,又怎麼瞞得過枕邊人?

  謝清吟漸漸發現,這個男人的樣貌,從她六七歲到二十六七歲,都沒有變化。

  裴瑾告知了她自己的秘密,謝清吟震驚之餘發誓,絕不將此事告知第三人知曉,她也履行了自己的諾言,把這個秘密帶進了棺材裡。

  然而,謝清吟三十五歲之後,就再也不願意見他了,原因?呵,李夫人不見漢武帝。

  裴瑾並不在意容貌的變化,紅粉骷髏,不過彈指,可謝清吟避而不見,只願與他隔著紗簾說話,最後一次裴瑾說服無果,輕輕嘆息:“那麼,如你所願。”

  他不再堅持與她相見,但婉拒了她送來的妙齡少女。

  後來,他改換身份,南下到廣東,大約二十多年後,收到了謝清吟病重的消息,他回到江南,秦淮河邊,西子湖畔,又有了新的名jì,謝清吟已被人遺忘。

  他去見了她最後一面,她透過重重紗簾看著他,好像回到了幾十年前,自己還是一個奉茶的小丫頭,那時她心裡就想,長大以後,也要和姐姐一樣當名jì,有這樣氣度不凡的客人。

  她也算得償所願了,得他賜名,被他梳攏,最後嫁給了他,只可惜……“君自蓬山歸,不知妾發白,既非穆公女,來生勿復見。”

  他說:“好。”

  她死後,他遵循她的遺願,將她葬在了姑蘇城外。

  就這樣,謝清吟就好像是開過的櫻花,美麗過,燦爛過,然後消逝了。

  枇杷門巷有謝娘,錦心繡口擅文章,香骨絕艷冠秦淮,王孫醉倒溫柔鄉。

  巫山一別十年余,洗盡鉛華成鴛鴦。可憐紅顏總命薄,陰陽相隔小軒窗。

  青鳥若識泉台路,王昌有言寄紅妝,來世莫做女兒身,來世勿許薄情郎。

  裴瑾想,那些年裡,他應該算是愛過她的。

  晏嵐蕙質蘭心,見裴瑾陷入回憶,便一言不發,靜靜陪伴,過了好一會兒,他說:“對不起,我走神了。”

  “不要緊,不過,不管發生什麼事,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她竟然反過來安慰他。

  裴瑾笑了,點點頭:“是。”他看了看時間,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有人陪著說話,果然時間容易消磨,“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晏嵐報了自己公寓的地址。

  裴瑾把車停到隱蔽處,晏嵐說:“裴先生,真的很謝謝你,我度過了很奇妙的一個晚上,我從來沒有想到我會大半夜和一個剛剛認識的人去看星星,”頓了頓,她加重了語氣,“還喝了啤酒吃了薯片,我的經紀人會打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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