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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大人,希望您說話算話!大將軍留下,請您放我們離開這裡!”章寧幾人頂著箭雨護住姬威,一邊狼狽地招架著, 一邊大聲叫道。

  長青微微笑了一下,抬手, 京畿大營的人立刻停止了放箭,章寧咬牙, 儘量不碰到姬鎮的傷口, 把他小心地放下, 幾人護住被打暈過去的姬威, 身影很快消失了。

  李副將有些驚疑,“大人,這放虎歸山, 後患無窮啊!”

  長青眯了眯眼睛,說道:“西北剛剛大捷,主帥就死在京城, 有損朝廷名聲,何況有大將軍在,西北軍反不起來。”

  李副將愣愣地看向地上倒著的人,亂蓬蓬的頭髮遮蓋住臉龐,難民的髒污衣衫穿在身上,連日的昏迷使得他身形消瘦,一時之間,他竟然有些無法把這個人和威名赫赫的姬大將軍聯繫起來。

  長青看得清楚,寧驍侯已經執掌西北軍有了些日子,他身邊的人卻仍舊用少將軍來稱呼他,而他自己竟然也沒有察覺到什麼,這說明大將軍對西北軍的掌控已經到了一種極致的地步,這種掌控並非是打幾場勝仗,立幾次奇功就能做到的。

  軍隊的傳承大約就是這樣,除非上一代主帥戰死沙場,否則下一任主帥很難真正接掌權柄。

  抓住姬威,以主子的性子,只怕是要當場處死的,主帥一死,西北軍必亂無疑,但放走姬威,只要姬鎮在,西北軍就反不起來,就算姬鎮只是這麼不死不活地躺在這裡,也等同於一根定海神針。

  姬鎮的傷勢並不算太要緊,長青讓人叫來幾個醫工,替他處理了一下,起糙一份奏章,想了想,並沒有讓人送進宮,而是轉道內閣,托孫首輔看一下風聲,若是城中已然發覺大將軍失蹤,就把這份奏章上呈,若是沒有,就把大將軍悄悄送回去,算是穩妥。

  孫朝遠收到消息,第一反應是覺得這小子瘋了,然而冷靜下來仔細想想,以江承的性子,確實有可能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讓人去探聽消息。

  姬威一行不欲惹是生非,人是悄悄偷出來的,早晨剛出城,中午就被抓住了,事情還沒來得及傳進宮裡,孫朝遠鬆了一口氣,傳信給長青,讓他悄悄地把姬鎮再送回來。

  京畿大營這邊倒是不需要長青擔心,那位年輕頗輕的李副將在軍中的聲望似乎不錯,只是略提了一句,百十來個將士竟然沒一個敢嚼舌的。

  快到傍晚的時候事情才忙完,還沒來得及松上一口氣,就聽外間士兵來報,說是疫區那邊一天死了十幾個人,裡面的人被煽動,外圍的守軍都快攔不住了。

  長青的臉色沉了下來,李副將來回走了幾步,按上腰間的劍,咬牙說道:“這些人早晚是要死的,不如一把火燒了,給個痛快。”

  “不成。”長青蹙著眉頭,輕聲嘆息道:“再添一些守軍過去,讓醫工多勸幾句,太醫院那裡再過些日子,也該有結果了。”

  來報信的士兵猶豫著說道:“大人,那些難民鬧事的時候把醫工打了,幾個醫工受傷很重,弟兄們不敢跟難民靠得太近,這些日子已經有十來個弟兄……染上疫病了。”

  李副將罵了一句,守軍被傳染也就算了,防護措施做得再好,一百個里肯定有幾個倒霉的,只是這一回疫病來勢洶洶,肯去疫區照顧病人的醫工都是自願的,這些難民也太不知好歹!

  長青深吸一口氣,“帶路,我去看看情況。”

  這話一出,李副將和眾人都愣住了,廠督大人這是……要去疫區?這疫病到現在都沒個法子醫治,染上了就是等死,尋常人躲都來不及,哪有趕著過去的?

  然而長青說定了的事情從不更改,他要去自然是有自己的理由,李副將怎麼勸都沒用,最後一咬牙,提出自己也要去,長青頗為意外,李副將渾然不知,他只是覺得疫區亂得很,以廠督大人的身子骨肯定震不住那些難民,身為副將,自然不會讓主將涉險。

  疫區髒亂,還沒靠近先聞惡臭,李副將微微落後長青半步,十來個守軍跟在他身後,得了病的難民都被安置在一個莊子裡,從正門到堂前,躺在地上的難民滿臉紅斑,露出的手和腳上也都是那種近乎全爛的斑瘡。

  湯藥浸過的布帛遮蓋住口鼻,李副將看不到長青的臉色,卻能看到他蹙起的眉頭,連忙說道:“大人,鬧事的都被關起來了,要不還是回……”

  一個回字沒說完,長青看向他,不知怎麼的,李副將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微微低下了頭。

  “先帶我去看看染了疫病的守軍吧。”長青輕聲說了一句,這話卻是對著剛才那個通報的守軍說的,那守軍連忙應是,上前帶路。

  疫區的難民人數眾多,包圍莊子的守軍足有五千多人,這麼多天也才傳染上十來個人,說明醫工的防護措施做得確實到位,疫病由髒亂而生,這些難民之前一直住在賑災蓋的棚子裡,呼吸相聞,水流共用,才會導致大面積染上疫病。

  十來個人住的地方是整個疫區最好的,只是都透著一種死氣沉沉,長青跟他們說了幾句話,有的還搭理幾句,有的卻是扭過頭不肯說話了,這些守軍的年紀都很輕,面上還沒生紅斑,是發現了自己染上疫病主動上報的。

  李副將偷偷背過身去擦眼淚,長青從裡面出來,沒說什麼,過了一會兒,才道:“讓人把那些難民都帶到外面,我有話說。”

  “大人,使不得啊!”李副將瞪著剛剛哭過的眼睛,“那些難民人多,萬一他們要挾持大人……”

  長青沉聲說道:“我說的話都不聽了嗎?把那些難民帶到外面,我有話說。”

  李副將無法,只得吩咐下去,不過他留了個心眼,多了句嘴,讓人把周遭的守軍調來護衛,長青聽在耳里,卻沒管他。

  夜色初臨,冬日裡的夜晚總是要比其他時候更美妙一些的,然而月下沒有相依相偎的繾綣,只有一幫死氣沉沉被驅趕著集中到一起的難民,入眼都是腐臭的黑紅爛瘡,和一雙雙難看的,昏黃無光的眼睛。

  最早一批被關進疫區的難民已經死了,這些大多是剛來的時候沒有被檢查出疫病,後來染上又被驅趕過來的,大部分人的臉上都生了紅斑,有可能今晚都熬不過去。

  長青發覺自己原本想說的話有些說不出來了,難民易生動亂,朝廷遲遲拿不出疫病方子,他入眼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難民在各地州府同樣無望地等死,他說些好話,安撫一下這些難民,有意思嗎?

  李副將以為長青是被這些人嚇著了,連忙壓低聲音說道:“大人,要回去的話我安排,這些……”

  “沒事,”長青搖搖頭,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這些難民先留在這裡,讓弟兄們和醫工一起,把他們的住處打掃一遍吧。”

  李副將愣了愣,他真不知道這廠督大人的葫蘆里賣什麼藥,一群將死之人,住的地方髒亂與否有關係嗎?沒生疫病的難民每日打掃住處也就算了,是為防治疫病,這些……還需要這個?

  不過他什麼都沒說,上官發話他就做,為人副將的只需要知道這一點就夠了,長青沒有和這些難民說什麼,守軍三五成群跟著醫工一起打掃莊子,一直忙活了大半夜,在外頭吹了半夜冷風的難民渾渾噩噩地被放回去,幾個脾氣壞的還一路罵罵咧咧,然而等到地方,都愣住了。

  直到從疫區出來,李副將也不太能理解長青讓眾人打掃疫區是為什麼,他腦子不靈光,一向憋著問題就睡不著覺,回去休息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問了,長青頓了頓,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算是,盡點心吧……”

  這個答案實在有些出人意料,然而卻是長青心裡最真實的想法,李副將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沉默了一會兒,轉身走了。

  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宅子裡里外外的燈都熄了,然而轉到長廊,卻有一盞孤燈點在廊檐下,長青看去,臥房的窗還亮著一點燈光,照出淡淡的人影,是寶兒。

  似乎是在做針線,長青想道,面上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絲溫柔的笑意,孤燈明明暗暗,打在他俊美的臉龐上,也照亮了那雙沉靜里透著一絲疲憊的眸子。

  有個家能回的感覺,真好。

  第80章

  入冬後一天冷過一天, 寶兒正在給長青fèng冬衣,她已經許久沒有出門了, 平日裡飯食都是京畿大營那邊送來, 好在宮裡待過的人,最會熬日子。

  長青推開門, 屋裡點著蠟,寶兒半個身子遮擋在燭火前,一回頭,好看的側臉在牆壁上映照出影子來,長青笑了笑,見寶兒放下手裡的針線就要上前, 他連忙道:“別,我剛才去了疫區, 你找幾件換洗衣裳給我,我沐浴了再回來。”

  寶兒嚇了一跳, 她當然知道疫區是什麼地方, 那裡可是天天死人的!她惱怒地瞪了長青一眼, “好端端的去那裡幹什麼, 你不要命了!”

  長青好脾氣地笑著,沉了好些日子的臉,驟然笑起來竟然有些僵硬, 寶兒又氣又心疼,翻了幾件貼身衣物出來,長青站在門口吧衣裳接過, 後退了半步,輕聲道:“我去沐浴。”

  寶兒跟著他出來,長青避開她一些,無奈道:“天底下的人都躲著病走,偏你要靠上來。”

  “你就是帶了病又怎麼的,”寶兒有些奇怪了,“難道你得了病我就能走脫了?讓我瞧瞧,你後背心上黑了一大塊。”

  長青抬手摸了摸身後,觸到一點黑灰,他今日外罩了身毛皮大氅,在疫區的時候,後頭守軍打著火把替他照亮,許是烙了一片,寶兒心疼地摸了摸,“這身好貴呢,你脫下來,等回去找城裡金玉坊的師傅補一補,那裡的師傅的手巧,補塊皮子就跟新的一樣了。”

  “好了,外頭風大,我去沐浴了就回來。”長青把寶兒推進門,口裡還是忍不住回了一句,“壞了就別穿了,省省,又不缺那些。”

  寶兒在身後嘀嘀咕咕不知道說著什麼,不過可以猜出一點,長青有些無奈,加快了步子。

  宅子裡有專門沐浴的地方,過了走廊就瞧見金望江幾個抱著鈴鐺兒在打鬧,頗有些學子的快活,長青記得他像金望江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在算計著在東宮掙上一席之地了,人的命運總是充滿了捉弄,說不上誰羨慕誰。

  月色如霜,透出幾分淒清,遠遠地似乎還能聽見幾聲難民的喧鬧,長青從浴房出來,發上還滴著水珠,正朝臥房去,外頭忽然傳來急切的叫門聲,紅木宅門被銅環敲得震天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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