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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朝遠一把年紀了,對宮裡那些情情愛愛的不甚了解,更不知道皇后在冷宮裡,捋了把鬍子,斥了一聲荒唐,見長青態度謙和,話頭才軟了些,“那就這樣,老夫回去了,你也是,宮裡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少摻和,不是已經出來了嗎?有這個機會就好好干,本朝不興前朝那一套,什麼宦官外官的,歸根結底都是為皇室做事的。”

  長青這下是真有些驚訝了,孫朝遠卻不管他怎麼想,把帘子放下,讓家僕轉了道,長青站在官道上愣了好一會兒,才低笑了幾聲,回去車駕內。

  富貴兒在外頭道:“主子,還去內閣嗎?”

  長青目光落在身側純金雕龍的方盒上,頓了頓,說道:“回東廠。”

  他確實是剛從宮裡出來,江承沒有和他說什麼,只是把天子金印交給他,讓他把朝會的事情處理好,出來的時候,小松子卻背著人,把什麼都跟他說了,還叮囑他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皇后出事確實令人唏噓,其實以皇后的性子,長青覺得這裡頭應該有什麼蹊蹺或者誤會,然而小松子說主子清醒過來之後,一心認定皇后是自盡,不准太醫動皇后的屍身,怎麼勸都沒法子,只能等主子發話之後再發喪。

  說是這麼說,皇后的死活和他一個外臣已經沒有關係了,這事唯一對前朝有影響的地方在皇后的身份,在她那統御十五萬西北大軍的弟弟上,而不是這件事情本身。

  內閣成立之初,江承就想過該不該讓他們兼理軍務,得出的結論是不成,尤其是西北軍務,原本那兵權就夠威脅人的了,再和內閣扯上關係,還不翻天了?所以西北軍務除去大捷這種一路通報的事情,是全權由東廠負責的。

  長青剛回來,就收到了一封密折,密折制度也是從前朝興起的,看密折的封皮就能知道是哪個等級的官員呈上的,青皮一般上不了天聽,到達三品衙門就能拆,再上幾層,鵝黃封皮到正紅封皮的密折,就能出現在御桌上,不過江承已經很久不看摺子了。

  這封來自西北的密折是正紅封皮,代表上折之人至少也是從二品的官員,長青把從宮裡帶出來的天子金印妥善放置好,才拆開了密折。

  密折上的字顯然是做過處理的,方方正正的台閣體,看不出字跡,長青習以為常,然而再看下去,臉色卻是變了。

  “……助軍之事乃為臣本分,然王與大將軍多年秘而不宣,必有蹊蹺,故臣請陛下查實。”

  這竟然是一封告發南疆多年來資助西北軍的密折!

  事實上以前不是沒人質疑過,誰也不知道先帝心裡是怎麼想的,一直以來撥給西北軍的軍費實在是少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對此西北軍給出的答案是以戰養戰,先帝信了,於是給的軍費越來越少,到最後連撫恤金都不發了。

  這事能被告發,說明知道的人不少,這個時候,有動機揭穿此事的西北軍高級將領,似乎也只有那麼一個人了。

  長青把手裡的密折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兒,所謂旁觀者清,他太知道這封密折到了主子的手裡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了,寧驍侯本就不得主子信任,又出了和南疆勾結的事情,即便是他再有能力,主子也不會再用他了。

  如今西北戰事正緊,臨陣換帥本就不妥,因為換上的人是寧驍侯才能安定,若是再換上一個不知所謂的周疆,只怕剛奪回的嘉峪關又要拱手送人。

  上密折告發,就是為了不讓人知曉自己的身份,而所有的密折都得經過東廠才能上達天聽,只要這人不橫下心暴露自己身份直接上書內閣,那這封密折的存在就是永遠的秘密。

  長青死死地看著手裡的密折,不知為何,除去對西北戰事的擔憂,心中還升騰起了一股怪異的熱流,他似乎第一次明白了自己手裡的權柄到底有多大……他為帝王耳目,有天子金印在手,只要他願意,他能讓江承成為瞎子聾子,代帝王口舌,行帝王之事,雖無帝王之名,卻有帝王之實。

  秋風穿堂,拂過長青流著冷汗的面頰,讓他生生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後,他才發覺手裡的密折竟然被自己無意識地捏折成了兩段,心裡的深處,似乎有什麼跟著一起被捏斷了,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響。

  第77章

  這一年的大寧著實不太安寧,前有嘉峪關被奪, 後有黃河洪澇, 快入冬時又發生一件震動朝綱的大事,皇后病逝。

  這事放在其他無論哪個帝王在世, 除去皇后母家, 對文武百官來說都是好事, 天子即位,要在龍椅上坐到壽終正寢,而皇后之位卻花落誰家卻看運氣, 運氣好了,蔭蔽家族二十年不是虛的, 然而本朝卻不一樣。

  皇后的家世太過顯赫, 新晉大將軍還在西北前線統御十五萬大軍抵抗外族, 於情於理,這皇后的位置都得空上幾年, 以示榮寵。

  這是正常的邏輯,若大將軍仍舊是姬鎮,這麼想倒也沒錯,但現如今的大將軍是姬威, 滿朝上下無人不知的瘋子,皇后死得太過蹊蹺,即便是他們這些外臣心裡都覺得和陛下脫不了干係,更別提姬威了,事實上燕嬪寵冠六宮的名頭傳得很響, 她那跑江湖賣唱為生的父兄甚至都入了朝拜官封爵,讓人不得不多想。

  江承萎靡了幾日,似乎也終於明白過來情況了,御筆硃砂親自下書一封,傳至西北,且不提姬威聞聽噩耗作何反應,八百里加急的快馬三日後便入了京城。

  呈至宮中的信函里只有一封呼延人上表的降書,這似乎是噩耗還沒傳至西北之前就已經發出的,等到姬威接到京城的噩耗,這降書已經到了江承的手裡。

  如此驚險,饒是江承也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把降書反覆看過,正要讓人去取天子金印,才想起前些日子已經讓長青拿去處理朝中事務了,這會兒他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只覺渾身鬆快,心裡也憊懶了些,索性把手裡的降書重新封口,讓人拿去給長青蓋印。

  這一夜燕嬪又換了身裝束,看慣她之前男裝俏麗的模樣,偶爾一次女子打扮,更顯出幾分風情,這是宮裡那些自小被規矩教養大的閨秀們比不得的,江承即便看不起燕嬪的奉承,心裡也喜歡著。

  芙蓉帳暖,春華繾綣,美人言笑晏晏,江承輕出一口氣,只覺得這般荒唐,似乎能拂去姬婉在他心裡留下的影子了。

  這一年的京城秋日短,北風颳起那天,宮裡剛剛傳出喜訊,說是好幾位妃嬪同時查出有孕,宮裡高位的妃嬪不多,位分最高的除去孕有皇子的趙妃,就是周孝先的女兒周妃了,但趙妃畢竟身份上差些。因為這個,一連好幾天,周孝先走路的步子都帶風,內閣上下也都恭喜他幾分,畢竟看家世看品貌,周妃都是最有可能繼皇后的人選。

  然而內閣的好氣氛並沒有持續多久,自當初洪澇重災之地荊州起,突然大範圍地爆發了疫病,周遭四五個州府都被波及,許多難民逃過了黃河洪澇,卻沒逃過來勢洶洶的疫病,不知從哪裡傳來風聲,說是朝廷要把得了病的人都集中起來火化燒死,僅僅在疫病爆發的第五日,就有大批的難民向京城方向逃難。

  所謂大災之後必有疫病,其實就是大批受災難民長期聚集在一處,髒亂之下易生疫病,但不是絕對的,長青當初有提出過這一點,內閣也曾就此商議過再開國庫,增添人手,防治疫病。

  然而這方案提出沒多久,勛貴衙內被殺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好不容易等那陣風頭過去了,疫病沒個影,這費力不討好的事情也就沒人願意出頭去做了。

  這一回的疫病來勢洶洶,僅發現三日就已經死了人,初期看上去和正常沒多大區別,大批得了疫病的難民無法辨別,一旦被旁人發覺,就已經到了藥石無救的時候,更會傳染周遭和病人有過接觸的人,堪稱駭人。

  到了必須要內閣拿出個主意的時候了,周孝先權衡了一會兒,有些含糊地說道:“研製治療疫病的藥方需要時日,為今之計,應該先行調遣京畿巡防軍,把那些暴民趕離皇城。”

  這話無非厚非,皇城乃是一朝根本,天子與百官居所,別說是讓這些難民帶著疫病進來天子會有危險 ,就是他們這些做官的心裡都發慌,閻王爺可不管你姓江還是姓姬,這疫病不是鬧著玩的,誰知道這些難民被放進來之後,會傳染給哪些人?

  李平西冷笑一聲,看了眼長青道:“此事得派個穩妥的人去做,本官素聞督公大人同直隸總督宋大人交好,不如這事就交給督公大人去做吧,不知督公大人意下如何?”

  長青沒答話,目光落在孫朝遠的身上,孫朝遠瞥了李平西一眼,眼裡帶了些警告的意味,李平西臉上仍舊帶著一抹冷笑,他的獨子沒了,他自己也將近花甲之年,臨到頭只能從族中抱養和他關係並不親近的孩子傳宗接代,若不是還剩一口氣撐著,他簡直恨不能撲上去把這個禍亂朝綱的閹狗咬死,哪兒還能站在這兒心平氣和地說話?

  誰都知道驅趕難民是件吃力不討好的差事,疫病的危害還是其次,這會兒疫病剛剛爆發沒多久,藥方的研製還在進行中,但凡遲上幾日,逃難過來的難民只會更多,到時候,只要一個行差踏錯,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烏選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光是驅趕不成,都是難民,我看讓人在城外蓋幾個棚子,把得了病的和沒得病的分開,收容些時日,等著疫病方子出來,也是皇恩浩蕩了。”

  “這次的疫病不同往常,得病的人很難區分,”長青搖搖頭,輕聲說道:“疫病方子如果不儘早研製出來,不知道會死多少人。”

  李平西冷笑道:“哪怕死一千個,一萬個,都得把他們攔在城外,皇城出了事,誰擔待得起?”

  孫朝遠自然明白這個道理,而且他更明白,越是這種時候,越是沒人肯出去的,本就不是掙名利的好時機,還有可能丟了性命,即便是他,也要三思的。

  內閣里氣氛一時凝滯,若要派人去驅趕難民,至少也得調遣得動京畿巡防守備軍的級別,然而到了這個級別,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老臣了,年紀越大,官位越高,越是怕死,孫朝遠環顧一圈,嘆了一口氣,說道:“還是我……”

  “老夫去!”烏選拍桌子站起身,瞪了孫朝遠一眼,“老夫在這朝中幾十年了,頂得起這點罵名,你孫首輔還是留著這條老命抱重孫子去吧!”

  孫朝遠倒是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周孝先頓了頓,也道:“兩位大人年事已高,此事費心費力,還是讓我們這些做後輩的代勞,此事……”

  長青的目光從內閣眾人身上掠過,注意到周孝先在說了這話之後,立刻就有好幾個人的視線在他身上一掠而過,心下不由微嘆,起身道:“李大人說得沒錯,晚輩同宋總督有幾分交情,對京畿巡防大營的情況也了解幾分,幾位大人不必再爭了,由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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