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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分屍

  公正者,公平正直,廉明者,清廉明斷,匾額掛在這揚州府衙內堂上,是先帝對臣下的一番讚賞之情,一直不取下,也有警示後來人的意思,數代官員來了又走,終是讓徐景年親手砸了招牌。

  顧嶼收回視線,瞥一眼還在笑的周仁,微微地搖了搖頭,讓府衙內的小吏把狀紙重新謄寫上一份留待備用,原件在桌案上鋪開,他提筆在下方空白處落了個審字。

  周仁樂過了勁,忽而又有些沉默了起來,半晌,才對顧嶼說道:“這嚴家是城中大戶,有些見地,又是斷宗嗣的大仇,所以你一掛出告示,他們就敢來鳴冤,但這樣的人家畢竟是少數,還是要看待會兒開堂……”

  “秉公決斷。”顧嶼接下了他的未盡之語,周仁嘆了一口氣,這明明不是他想說的話,但顧嶼顯然知道他想要說的什麼,卻只當做不知。

  假如換了黃輕在這裡,他知道自己根本不用說那句話,因為他知道黃輕和他一樣,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可換了顧文卿,他是真怕他一意君子,錯失良機。

  顧嶼卻不關心周仁的猶豫不決,他在上一世是聽說過嚴家的,只不過當時黃輕灰頭土臉歸京,大約並沒有遇到這回事,之後嚴夫人變賣家產上京告狀,那也是個極厲害的女人,上下疏通只為送徐家小姐進死牢,偏偏時隔一年多,徐家早已被抄,徐家小姐也流放到了西北,沒人肯再花這個精力接這樁案子,等他再聽說這位嚴夫人的消息時,已經是兩年之後。

  京城上告無門,嚴夫人收攏最後一點家財,帶著兩個老僕去了西北,找到了那位早已嫁給兵卒的徐家小姐,趁著兵卒在軍營值夜,和老僕一道,把徐家小姐和她剛剛出生沒多久的兒子一起殺死。

  就這樣還不解恨,又把母子兩人的屍體生生肢解成十幾塊,還把嬰兒的頭砍下,血淋淋地塞進了徐家小姐被劃開的肚子裡。

  當時這件案子鬧得很大,嚴夫人拿得出徐家小姐雇凶投毒的人證物證,經由大理寺調查無誤,證實了徐家小姐的罪名,只不過她自己立意謀殺,肢解屍體,按大寧律,當判處斬,可到底朝中有人同情嚴夫人的遭遇,認為她替子報仇,事出有因,縱使手段殘忍,也情有可原。

  最後是元昭帝親自下旨,判免除嚴夫人死罪,處臏刑,關押十年,事情才算是告一段落。

  他也有過萬念俱灰的時候,但永遠不會理解為了報仇把自己弄成瘋子,把無辜之人當成牲畜的行為,故而他一聽嚴夫人自報姓氏,就收起了多餘同情心思。

  不過正如他剛才所言,為官判案者,當秉公決斷,他不會因為對嚴夫人有惡感就刻意偏向徐家小姐,也不會要搜羅證據好判徐景年的罪,就偏向嚴家。

  揚州府衙前的事情傳了一個早上,聽說過午就開堂,欽差大人還把公堂上自從徐景年上任之後就布下的鐵圍欄給打開了,要公開審案,揚州城裡的百姓們紛紛擠了過來圍觀,就是對案子沒興趣的,聽說這回是審刺史大人家的千金小姐,哪有不來的道理。

  只不過和話本上千嬌百媚的官家小姐不同,徐小姐身形微胖,面龐圓潤,五官也普通得很,上了大堂並不肯跪,不大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跪在一旁的嚴夫人,似是恨極了的模樣。

  嚴夫人並不看她,只是兩手死死地在身側握緊,拳頭髮白,顧嶼拍了一下驚堂木,語氣微沉,道:“被告徐氏,原告嚴家告你婚事不成,惱羞成怒,雇凶投毒,殺害兩條人命,兇手已經指認,你還有何話說?”

  徐小姐抬起圓臉,雙目不閃不避,直視顧嶼,揚聲說道:“巧翠是我派去的,可是我沒有害嚴郎的心思,他說要和我生死相隨,可是他娘要他娶錢慧那個賤女人……所以我們約好了在他新婚那天一起自盡,我房裡的丫頭都可以作證,那天我懸樑差點死了。”

  嚴夫人聽了這話,眼睛都紅了,嘶聲叫道:“你胡言亂語!整個揚州城誰不知道我兒和慧丫頭是一對,去年初你在大同寺見了我兒,就一直糾纏不休,求親不成,你還放言過要讓我兒不得好死,整個嚴家的人都可以作證!”

  “嚴郎說過他根本就不愛錢慧,只是你非要讓他娶那個賤人,他說下輩子會找到我,跟我在一起的。”

  徐小姐說著,喉頭哽咽了一下,不大的眼睛裡蘊滿了淚花,嚴夫人氣得就要撲上去,被旁邊的衙役一把攔住。

  旁聽的周仁坐在顧嶼的下首,見他沒有制止的意思,只得自己咳了一聲,拍了拍驚堂木,說道:“莫要放肆,這裡是公堂,你們的兒女感情不在公堂爭辯範圍之內,徐氏,本官問你,死者嚴明生既然答應要與你同死,又為什麼和死者錢慧雙雙飲毒酒身亡?而且據本官所知,嚴明生和錢慧雖然死狀可怖,但到他們的屍體被人發現的時候,手是握在一起的,你說他們沒有感情,有何佐證?”

  顧嶼看了周仁一眼,狀紙上並沒有這一條,想來是這位副使大人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八卦。

  只是顯然,八卦也有八卦的好處,周仁的話對徐小姐還是很有殺傷力的,她原本紅潤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下去,尖聲叫道:“那是她騙了我的嚴郎!嚴郎根本就不喜歡她,她沒爹沒娘,吃嚴家的,喝嚴家的,居然還敢肖想我的嚴郎!她就是個除了會裝可憐什麼都不會的賤人!賤人!”

  女子尖銳的聲音十分刺耳,公堂外圍觀的百姓們離得近了,紛紛捂起了耳朵,顧嶼一拍驚堂木,語氣冷淡地說道:“肅靜。”

  徐小姐卻像是聽不見他的話,慘白的臉龐上是一雙黑得滲人的小眼睛,帶著一股執拗的瘋狂,嘴唇不斷開合,像是在努力說服別人,卻又更像是在說服自己,“嚴郎最喜歡我的詩了,錢慧什麼都不會,他一點都不喜歡她,那天我穿了和錢慧一樣的衣服,他說我穿得比她好看,還送了我一根簪子……”

  嚴夫人冷笑著打斷她,“徐大姑娘字都不認識幾個,慧丫頭才名冠揚州,我兒除非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你!”

  徐小姐根本就沒有搭理嚴夫人,還在不斷地說著:“嚴郎說他第一次見到我,就喜歡上我了,他說我在桃花林里笑著的樣子最好看,比錢慧好看。”

  顧嶼眉頭微凝,一拍驚堂木,道:“被告徐氏,暫且把嚴明生之事放到一邊,就算嚴明生和你定下共死盟誓,錢慧總是無辜之人,我且問你,她是如何死的?”

  聽見死字,徐小姐總算從自言自語中回過了神,她帶著幾分興奮的快意尖聲叫道:“對!錢慧死了,她該死!她敢來搶我的嚴郎,她就該死!”

  顧嶼道:“那你是認了謀殺錢慧之罪?”

  徐小姐張口剛要答,卻又回了神,先是搖頭,又是點頭,又拼命地搖起了頭,喃喃地說道:“不是我殺的,是巧翠殺的,我沒有指使她,我給了她銀子的,她說只要給了銀子,她會把一切都處理妥當……她騙我,她也要害我!”

  周仁差點被這個不打自招的徐小姐給逗樂了,對著邊上的書吏興奮地說道:“記下來了嗎記下來了嗎?這案子可以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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