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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今日它的裝盤很是清新巧趣,外邊兒配了一圈綠牙葉的小茉莉,含苞待放的模樣,內里三片綠葉尖簇而放,盛著一塊塊小豆腐,青白的顏色解了夏日悶熱的情緒,讓人欣賞之餘不免增添食慾。

  他夾來嘗了,思緒微微一偏,不由想起那個得了茉莉花令的小妃嬪。

  容顏清新可愛,為人嬌俏伶俐,常能逗得他發笑。

  用罷午膳,皇帝沒理會憐妃依依不捨地神情,回了北宸宮歇午覺。

  等他歇足了精神,神清氣慡地走到書房,才邁到門口,見裡頭書案上堆疊地那一摞奏章本子。他皺起眉,懶懶地擺了擺手:“看著煩,去,送去給曲公公批答。”

  “哎。”門外候著的正是司禮監安插來的小宦官之一,聞言高高興興地將奏摺捧走了。

  皇帝神情莫名地瞧了一眼他的背影,和李明勝笑笑:“他這會兒手腳倒是勤快。”

  李明勝知道這句不是好話,他頂著壓力,不敢徑直跪下惹人懷疑,便恭敬肅色問:“爺可要賞他?”

  “賞吧。”皇帝閒晃著手往外走,“他們太監不能人道,就賞他一個宮女兒好了。”

  李明勝:“……”

  “朕知道後宮裡有‘對食’的現象,他不能人道,朕卻是很人道的。那宮女呢,也不必太漂亮太年輕,免得耽誤了人家青春少艾。”

  “……奴才遵旨。”

  李明勝無可奈何地應下來,見皇上行走的方向又是後宮,跟上去問:“爺想去哪兒?”一邊和小內侍們使眼色,示意他們開道。

  皇帝背手優哉游哉地走著,邊道:“朕要去——天上人間。”

  ******

  雲露吃了六分飽,用茶漱過口,放下筷子站起來。

  良辰收拾時有點擔心地問:“可是今日的飯菜又涼了?”圓桌上的菜不見熱氣,菜色也素淡。豆皮素菜卷、雙耳拌銀杏、素什菇湯,全然是囫圇應付過去的樣子,不像是給宮妃吃的,倒像是要送去庵堂的菜。

  縱然一開始那些人還在觀望,不曾太過怠慢,隔了這一月,也早就不耐煩了。

  有那精力,都給得寵的妃嬪研究喜歡的吃食去了,還怎麼顧得上她們。

  “是有些涼,不過今兒不宜多吃。”雲露笑了笑。自己一向是吃到八分足,良辰心細,少吃幾口就讓她看出來了。

  良辰滿腹疑惑地望了望主子,但見她沒想說的意思,便乖乖地收拾起來。

  如今連小宮女也不好使喚了,那起子眼尖嘴滑的,見主子不得勢,早就竄到別人那兒幫忙掙熟臉,以求得寵的主子把她們要過去。

  吩咐她們,還不如自己收拾省力。

  雲露執起素絹團扇輕搖,蓬鬆的鬢髮受了風,吹出幾縷來,更顯得人懶乏了。

  她今日穿了一襲輕白飄逸的裙裳,卻連暗紋也無,可見做工粗糙。腰間是寶藍亮色的束腰,身上一件配飾也無,遠瞧去,姑且算得上簡單幹淨。

  她走到門口台階上,目光往那小水潭處去。那兒一叢jú花依著水,是她最近無事時新植的。

  不過她不是愛jú之人。

  “良辰,那是?”jú花中隱約可見幾精白色絨絨的植物,她見了後眉眼間漾開欣喜之色,卻還是恐怕自己看差了,招來大宮女一問。

  良辰此時已將東西收拾好了,得令走出來定睛一看,笑道:“主子可是沒見過?宮裡少有植的,這是奶汁糙呢。想是哪陣風兒將它送來了,它向來頑強,著土即長。”

  “真是巧了。”她輕喃。

  奶汁糙,就是蒲公英。

  良辰沒聽清,不禁問:“主子說什麼?”

  “我說,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雲露彎了彎眉,笑吟道。

  這本是詠絮地,但此時用在蒲公英身上,又另添了一層雙關的意思,未嘗不可。

  奈何良辰沒讀過書,聽不懂,自己想了半天便丟到一邊兒去了。只老老實實地問:“主子今日可還要練那步伐?”

  “自然。”

  雲露一笑,雙手鬆放在兩側,步下台階來,逕自向那蒲公英走去。她行走的姿態與旁人不同,步伐仿佛踩在音樂地節拍上,自然地搖擺中有一種韻律地美。

  她走得緩,走得輕。

  自信,優雅,還有一絲矜持地高貴。

  讓人好像看見一隻貓兒,正優雅自矜地昂著首,邁開雪團兒的前肢,尾巴輕擺。一路過處,人人皆凝神矚目,目光隨它而動,似乎想探究它的從容,它的輕巧,它的神秘。

  皇帝走到雲岫閣的庭院裡時,正看見這一幕。

  女子身姿修長,腰尤其纖細,行時如風裡搖曳的花兒,韻律優美。然而她鬢髮蓬鬆,平添一絲慵懶,便讓她成了懶洋洋地貓,曬著正午的暖陽,漂亮地一個弓腰,放鬆了身體。

  皇帝從回想中醒神,卻見眼前的女子彎腰折下一支奶汁糙,欣然地折身來,回眸一笑。

  那笑容純粹,烏眸里卻好似閃過一道亮藍的光,透出精緻地冷漠。

  而後見到他的面孔,她微微愣了神,然而粉唇早已輕嘟,呼地一吹,那白絨絨的花,盡皆飛舞旋轉,隨風而去了。

  有白絨回飛沾了她的黛眉,打破了她美麗動人地模樣。配合著那怔愣地表情,卻顯出異樣地嬌憨來。

  皇帝喉結一滾,喉嚨里好像噎住了什麼,看著她時也是怔怔地。

  唯有李明勝從他輕動地唇齒間聽到那個名字。

  “妙妙……”

  還沒等他聯想起來,就見向來一副懶模樣兒地皇帝已經走到了雲美人跟前。他一邊走,一邊在探究地看她,心理翻滾著震驚地情cháo,思緒紛紛。

  她那步伐,那神情,那體態,還有吹奶汁糙吹得滿臉的傻氣,像,真像。

  他雙眸湛湛,溫柔地琥珀色流動,抬手拂開她眉間的白絨,越看那模樣,越覺得對方的一嗔一笑,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像自己曾經養過的那隻白貓兒。

  古人相信前世今生,相信轉世之說,雖然妙妙死的時候,雲露早就出生了。但若是神仙志怪,小貓是修成了精修成了妖附得身,一旦想到那些美貌誘人的女妖兒,更讓年輕的帝王氣血翻湧。

  當然,這些都不是最要緊的。

  他近來頗為想念那隻小貓,而他的后妃里有一個竟能讓他恍惚以為是那貓,這就值得他欣喜了。

  心想事成,莫過於此。

  他極得意的朗聲一笑,伸手扣住她的腰,剛想將對方舉起來以表達自己的歡喜之情,就被跪地叩頭地“皇上吉祥”給打斷了情緒。

  因此回頭時他沉了臉,再看跪地的那些人行色匆匆,慌亂跪成一片,有的連褲腰帶都沒系好,顯然是偷懶午睡去了。

  “你們就是這樣伺候的主子?”他語氣里透出鮮有地陰森不悅。

  “奴、奴才們沒有伺候好主子……皇上、皇上息怒!”

  太監們被那氣勢壓迫地埋下頭,瑟縮著連句話都說不好了。宮女更不必說,只是連連磕頭,跟著喊“皇上息怒”,不敢狡辯,也無從狡辯。

  雲露悄悄扯了扯皇帝的袖子,盛怒中的皇帝看向她時表情微松,透著疑問。

  難不成她也要像那些后妃一樣,心軟了,或者想表達自己的善良,為奴才們求情?皇帝有些失望。

  “皇上,您先別罰他們。”她不很在乎地神情里,透著一點作怪地狡黠,“免得罰輕了,您先去裡邊兒瞧瞧?”

  眼睛似桃花,睜得溜圓,眼尾卻是上挑的鳳眼,勾人的綺思。

  若不將她們想作一處,還不覺得如何,此刻再看,那情態舉止,分明就是化了人形的妙妙。再加上前面那眼睛裡閃過的藍光,仿佛是妙妙那雙寶藍的眼,讓他深信不疑。

  皇帝大笑:“好,先去看看。”

  裡邊的情景果然讓皇帝很不高興,堆了薄灰的擺設,風一吹就吹到嗓子眼睛裡,沒有不舒服也覺得髒。還有幾個打瞌睡地宮女尋椅子榻子坐了,不曾出來迎駕,看見皇帝神色大驚,顫巍巍地跪了下來。

  窗外的蟬鳴聲聲催的人心煩,皇帝不耐地揮了揮手:“連主子的地方都敢沾,都打二十板子,發配到浣衣局去。”

  宮女們一個哆嗦,連最後一絲僥倖也被打破了,連連叩頭請罪,才嚷了幾聲,就被李明勝喚人手腳利落地拖了出去。

  “至於那些太監,一併照做,板子雙倍。再挑好的來給雲美人。”

  “是。”

  雲露心裡也是舒了口氣,這第一步算是跨過去了。那貓步她練了好一段日子,宮人看見時莫不暗地嘲諷發笑,虧得她心思堅韌,只想達到目的,不很在乎這些。但她沒想到皇帝對這事接受能力這麼強,甚至不用她用言語引導,就逕自認定了她和妙妙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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