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她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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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初微察覺到了蘇晏的不對勁,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沒瞧出什麼異樣,又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待管家把那批人領走以後才問:「九爺,怎麼了?」

  蘇晏緊皺眉頭,「剛才的那批人裡面,有一個是陸川。」

  雲初微心頭一驚,「陸川?」

  怎麼可能?那個人不是離開龍泉寺了嗎,難道他是特地還俗打算以這樣的方式接近靜瑤太夫人?

  「不管怎麼說,咱們都得提防這個人。」蘇晏從遠處拉回目光,臉色有些沉。

  「自然。」雲初微頷首,本該在龍泉寺出家的陸川突然扮成家丁入了宣國公府,這件事怎麼想都透著一股子不對勁。

  徐管家帶著新進府的這批家丁去往男僕住的倒座房,給每個人安排好房間把他們帶來的東西安置好以後,就帶著他們去了學堂,說是學堂,其實就是宣國公府有專門的人給剛來的下人們進行基礎培訓,保證今後伺候主子的時候不會出差錯。

  「學堂」是蘇晏自己設立的,裡面的「先生」就是府上資歷高的老人,也是蘇晏信得過的人。

  走在最後面的人正是陸川。

  徐管家停下來的時候發現他正在東張西望,頓時皺眉,「路三,你還想不想幹了?」

  路三是陸川的化名,「路」根據諧音而來,「三」則是他在家裡的排行。

  當下聽到徐管家大聲呵斥,他馬上回過神,唯唯諾諾道:「徐管家,我只是頭一回來這種深宅大院,一時覺得新鮮罷了,您可千萬不能把我踢出去,我全家老小就等著我賺錢餬口呢!」

  這副膽小怯懦的模樣,的確不像是什麼翻得起大風浪來的人,徐管家緊繃眉頭漸漸舒展開來,語氣也放軟不少,「既然這樣,那你就更得珍惜自己能進入宣國公府做事的機會了,要知道,你們這些人都是從幾百個應聘者裡面精挑細選出來的,若是因為一點差錯被趕出去,可就得不償失了。」

  眾人點頭應是。

  陸川再不敢多看,規規矩矩隨著徐管家去了下人學堂。

  ——

  蘇府。

  已經初冬,蘇老太太換上了厚實的棉襖,坐在暖榻上。

  面前放了個小火爐,火爐上溫著牛乳燕窩。

  小丫鬟細心地看守著,過了一丁點火候都不行。

  「那件事,辦妥了沒?」不知過了多久,蘇老太太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一旁立著的小丫鬟們自然不敢發話,躬身立著,眼觀鼻鼻觀心。

  陪房錢媽媽上前來,點頭道:「回老太太,已經辦妥了,今兒早上得了信,說陸川已經成功入選國公府家丁,老太太就儘管放心吧,老奴為您辦了幾十年的事兒,基本都沒出過什麼差錯,這次也不會有意外的。」

  蘇老太太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笑意,「只要這對姦夫淫婦的名聲爆出來,曲氏那賤人就離死不遠了,到時候,我想讓老九如何過繼,就如何過繼。」

  錢媽媽豎起大拇指,「還是老太太英明。」

  蘇老太太突然一嘆,「上年紀了,不服老不行,早些年我還有精力同那些個姨太太斗一斗,現如今麼,只需要整垮曲氏把蘇晏過繼到我名下來,如此,我便可以高枕無憂了。大老爺不爭氣,去得早,老四家剛失去了唯一的兒子,要想指望他給我養老,怕也是沒什麼希望的了,我唯一能賭一把的,就只有老九,他是國公爺,位高權重,簡在帝心,有了他這個籌碼,往後德妃娘娘在皇上跟前也能說得上話。這些年因為我二哥的緣故,她在後宮沒少受打壓,雖然位列四妃之一,其實日子過得比誰都苦。」

  錢媽媽想了想,壓低聲音,「莫非老太太想讓九爺站到六皇子這一派?」

  「儲君之位還沒定,不是麼?」蘇老太太眉眼間顯出一抹自信,「今上究竟屬意誰,到現在都還沒個準兒,大臣們都在擇主站位,老九手握兵權,有他的支持,六皇子勝算很大。」

  錢媽媽沒說話,其實在她看來,二殿下雖然頑劣,卻是駱皇后所出,他被立儲的機會最大。再不濟,也還有個皇貴妃養子三殿下,這倆人分庭抗禮這麼多年,終究分出了勝負,現如今朝中大半元老站的都是三皇子,六皇子就算有了九爺的支持,勝算同樣沒法大過三皇子去。

  除非……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失寵了。

  ——

  西跨院。

  雲靜姝晾完最後一筐衣服,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到倒座房。

  入冬了,她那雙原本纖長細嫩的手凍得通紅皸裂,裂口很深,隱約能見血跡。

  坐在冰冷堅硬的木板床上,她抬頭望著外面陰沉的天空,已經開始飄雪,冷風呼嘯,夾雜著碎雪從破敗的窗欞飛進來,落在她單薄的衣襟上。

  拉過有些潮濕發霉的被子裹在身上,雲靜姝還是止不住冷得發抖。

  來蘇家為奴為婢已經兩個多月了。

  這兩個月內,從沒有人來看過她,更沒有人問候過她到底過得好不好。

  每天一睜眼,等著她的是做不完的粗活,那冰冷刺骨的水不斷侵蝕著她的雙手,掌心現如今已經布滿了厚繭,蒼老枯黃得如同街邊老嫗。

  儘管看不到一丁點希望,儘管苦不堪言,但仇人一天沒死,她就得咬牙挺過去。

  同寢房的小丫鬟珊瑚端了飯回來吃。

  見雲靜姝裹著被子瑟瑟發抖,她到底不忍心,出聲問:「你不去吃飯嗎?」

  雲靜姝搖搖頭,她沒胃口。

  就算真有胃口,每次去了飯堂,輪到她的時候,打飯的婆子也會故意刁難,把往天吃剩的給她,所以就算第一個衝到飯堂,她也沒法像其他人一樣吃上一頓正常的熱乎飯菜。

  嗅著珊瑚碗內的菜香味,雲靜姝忍不住皺眉,問:「珊瑚,你們今天吃的什麼?」

  珊瑚笑著道:「今天傍晚加了菜,有紅燒肉呢,我可喜歡吃了,你若是餓,就快些去吧,去得晚了,可能就只剩點冷湯了。」

  不知為什麼,聞到這個味道,雲靜姝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難受極了,哪裡還吃得下去。

  珊瑚還在繼續解說那紅燒肉有多好吃。

  雲靜姝實在忍不住了,一把撂下被子,捂著嘴巴往門外跑去,「哇」一聲吐個不停。

  珊瑚納悶,「紅燒肉挺好吃的啊,她怎麼反而吐起來了?」搖搖頭,「果然是福享多了,跟我們這些貧苦出身的可沒法放在一處比較。」

  蘇家人丁興旺,再加上宅邸占地面積廣,主子多,下人就更多了,都是按照等級劃分的,像珊瑚這一類型的粗使丫鬟,很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正院裡的那些主子,所以她並不認識雲靜姝,只是聽人提起過,這位是犯了錯被罰來干粗活的,至於身份是什麼,嚼舌根的那些丫鬟不敢說,她自個也沒敢問。

  雲靜姝在外面吐得昏天暗地,一想到晚上還有一堆活計等著自己去做,她就覺得渾身乏力。

  珊瑚已經吃完了飯,出來給她輕輕順了順背,「你是不是吃錯什麼東西了?」

  雲靜姝搖頭,艱難答:「我也不知道。」

  飯堂里給她吃的,不是冷飯就是餿飯,還沒有主子們身邊的狗吃得好,所以,她真的有很大可能是吃壞肚子了。

  雲靜姝聽說只要塞錢給這裡的管事媽媽,就能求她幫忙從外面帶一樣東西,她如今穿的是下等丫鬟的粗布衣裳,身無分文,唯一值錢的,就只有脖子裡的一枚玉墜,自從記事起,這枚玉墜就一直戴在她身上,范氏沒說這是誰送給她的,只是讓她別取下來。

  她病了,需要看診,但想請到大夫,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把脖子裡這枚玉墜送給管事媽媽,然後根據自己的病情,求管事媽媽從外面帶點藥進來。

  雲靜姝這麼想,當然也這麼做了。

  她穿得單薄,顫抖的雙手捧著玉墜遞給管事媽媽,管事媽媽獰笑一下,語氣尖酸刻薄,「想請老娘做什麼?」

  「藥。」雲靜姝將雙手放在嘴邊哈了口氣,不斷搓著,「我鬧肚子了,還請媽媽能幫我帶些藥進來。」

  管事媽媽對她伸出手。

  雲靜姝愣了一下,「媽媽這是……什麼意思?」

  管事媽媽眼神一厲,「玉墜只是跑路費而已,你想讓人幫忙帶藥,都不給藥錢的麼?」

  雲靜姝臉色一白,「可是我除了這枚玉佩,身上連半個銅板都沒有了。」

  「呵——」管事媽媽冷笑起來,順勢狠狠將她踹倒在地上,「沒錢還想請人辦事?沒規沒矩的髒東西!」

  說完,拿著她的玉墜踩在她的手背上走了過去。

  雲靜姝的那雙手本來就因為皸裂而疼痛難忍,再被這麼一踩,頓時疼到了骨子裡。

  她咬牙含著淚,慢慢站起來,望著灰撲撲的院子正中那棵光禿禿的樹,一時心酸。

  自己也同這棵樹一般,一無所有了。

  ——

  蘇家的主子們雖然從不會來下人待的地方看望雲靜姝,但有關她的情況,每天都有人事無巨細地匯報上去。

  前後不過一炷香的時辰,雲靜姝的情報就到了榮禧堂。

  蘇老太太正在逗弄一隻毛色純白的貓,看似漫不經心,實際上雙耳卻是豎直了,把錢媽媽匯報來的事情一絲不錯地聽了進去。

  「你說,那小賤人今天鬧肚子了,一直嘔吐個不停?」

  錢媽媽忙應聲,「下面的人是這麼匯報的。」

  「除此之外,可還有別的什麼反應?」蘇老太太又問。

  「反應倒是沒有,她似乎意識到自己病了,把脖子上那枚唯一值錢的玉墜賄賂了管事媽媽,想請管事媽媽幫她帶些藥,只是最後沒成功而已。」

  「情況如何尚未查明,帶藥?帶什麼藥?那藥能是隨便亂吃的嗎?」蘇老太太突然疾言厲色,一拍桌,「把她拖到柴房關著,馬上讓府醫過去看!」

  蘇家之所以時時關注著雲靜姝的動靜,就是想確定她到底有沒有為四房留下香火,所以平素給她居住的房間和每天的吃食雖然不好,卻不會直接要了她的命。

  一旦雲靜姝懷上了,那麼她肚子裡的孩子將會得到優待,若是沒懷上,她往後的苦日子只會日益疊加。

  錢媽媽很快吩咐下去。

  ——

  雲靜姝坐在水井旁邊洗著各房主子的冬衣。

  刺骨的寒風讓她越發顯得身形單薄,這個時辰,其他小丫鬟們都圍坐在火爐旁取暖去了,只有她一個人要不停歇地做事,否則晚上連覺都沒得睡。

  水很冰寒,沾染到手背上的裂口,疼得她忍不住哆嗦。

  門口突然進來三四個長相刻薄的婆子,二話不說架著她就往外走。

  雲靜姝驚得臉色煞白,「放開我,你們要帶我去哪兒?」

  沒有人理她,婆子們的力氣很大,鉗得她渾身都沒法動彈,不多時,到了柴房,婆子們用力將她扔了進去,也沒關門,就在外頭等著,似乎什麼人要來。

  雲靜姝滾進稻草堆里。

  柴房雖然髒污,卻四面有牆,不透風,比起外面的寒風來,這裡暖和得多。

  她馬上蜷縮起來,抓過稻草將自己冰冷麻木的身體蓋住,想藉此取暖。

  她現在活著的每天都是在賭,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萬一蘇家那幾位覺得玩膩了,想直截了當一點把她弄死,那麼憑藉她現在的能力,根本沒辦法反抗,被人弄死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

  險些沒命過的人才懂得惜命。

  這兩個月,雲靜姝常常被打得滿身傷痕,有好幾次險些一口氣上不來,每當那種時候,她都會在心裡默念: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除了這條命,你一無所有,但有了這條命,將來你想要什麼都能有!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大夫提著醫藥箱走了進來。

  正是蘇府的府醫。

  婆子們粗魯地把雲初微拽起來摁坐在脫漆的木凳子上。

  府醫在她手腕上放了塊巾帕,這才開始診脈。

  反覆探了幾次,他縮回手,讓婆子們鬆開她。

  雲靜姝一臉茫然,她不明白,這是哪位主子大發善心請大夫來給她看診了?

  婆子們一個比一個凶神惡煞,雲靜姝很想開口問問老大夫她到底得了什麼病,嘴巴才張開,就遭到為首的婆子一記冷眼。

  她悻悻閉了嘴,心有不甘地目送著老大夫出去。

  婆子們沒有送她回洗衣房,也沒有再對她做什麼,只是安靜地守在門外,像在等候上頭的命令。

  府醫隨著外面的錢媽媽去了榮禧堂見老太太。

  蘇老太太坐直身子,「可看準脈象了?」

  老大夫鄭重頷首,「回老太太的話,看準了,的確是喜脈。」

  「能肯定嗎?」老太太臉色變了一變,急切地問。

  「老夫非常肯定,她已經懷了身子。」

  四房總算有後了!

  老太太大喜過望,吩咐府醫,「去帳房領賞錢。」

  「多謝老夫人。」府醫提著醫藥箱退了出去。

  錢媽媽也為老太太高興,「想來是五少爺在天有靈為四房延續了香火,這下子老太太可以安心了。」

  蘇老太太陰翳的眉眼總算舒朗了些,「要真是個兒子就好了。」

  錢媽媽道:「既然是五少爺在天有靈保佑的孩子,那肯定是能為他延續香火的兒子,老太太又何須想那麼多?」

  「去,讓人給雲靜姝布置房間,把她送進去,從今天起,好吃好喝的伺候著,但不能讓她踏出房門半步,多安排幾個孔武有力的婆子去守著,一定要特地交代,除了不能讓雲靜姝踏出房門之外,還得提防著她想不開,萬一出了事,我要她們所有看守的人給我那還沒出世的小曾孫陪葬!」想了想,改口道:「罷了,不必刻意安排太遠的房間,直接送到榮禧堂來,把西廂房收拾出一間給她住,這一年,我來看著她!就不信她還能長翅膀飛了!」

  錢媽媽忙應聲,等老太太全部吩咐完就馬上帶著人收拾房間。

  雲靜姝是晚間時分被送到榮禧堂的。

  跪在老太太跟前,她低垂著眉眼。

  「雲靜姝。」

  上頭老太太發話了,「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讓人帶你來見我?」

  雲靜姝搖搖頭。

  「因為你的肚子裡,懷了四房的子嗣。」

  蘇老太太指了指她的小腹,狠辣一笑,「我已經讓人給你安排了房間,你若是個識趣的,就給我乖乖待在裡面養胎,你若想耍花樣,老身我有的是辦法弄死你,大不了玉石俱焚,這個子嗣,我們蘇家也不要了。」

  這些話當然只是嚇唬雲靜姝的,四房能有後,所有人都緊張這個孩子,怎麼可能玩玉石俱焚?

  雲靜姝呆若木雞,其實蘇老太太后面說了什麼,她一句也沒聽進去,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她懷上蘇璃的子嗣了。

  想到龍泉寺的那一夜,自己平白無故失身,兩個多月以後,自己懷上了那個人的孩子,頓時一股噁心的感覺從胃腔里翻滾至喉嚨口。

  錢媽媽馬上小丫鬟取來痰盂放在她面前。

  雲靜姝也顧不得形象,哇哇吐了起來。

  「孕吐很厲害。」蘇老太太掃了一眼,看向錢媽媽,「往後的膳食注意著些,另外,讓府醫開一副安胎藥送去廚房,吩咐那邊的人每天按時煎藥送過來。」

  「是。」

  婆子們很快將雲靜姝送到榮禧堂的西廂房。

  這是雲靜姝時隔兩個多月,第一次住這麼豪奢的房間,房裡燒了地龍,炕頭熱乎,這裡的一切都比洗衣房好千百倍。

  從早上就勞碌到剛才,她已經累得眼皮打架,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房門突然被打開,幾個小丫鬟提著食盒走進來,在桌上擺開盤,全都是對胎兒有利的食物。

  雲靜姝吞了吞口水。

  錢媽媽把小丫鬟們遣走,然後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老夫人說了,這些食物你得吃完一半才能沐浴歇息。」

  對於一個長時間活在飢餓中的人來說,全部吃完都不成問題,老太太吩咐的一半,就更不是事兒了。

  坐到桌邊,雲靜姝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來。

  錢媽媽看著她這樣子,眼底越發輕蔑。

  雲靜姝早就習慣了看別人的白眼,倒也不在意,兀自吃著自己的東西,當做完全沒注意到錢媽媽的眼神。

  吃完飯,又有幾個婆子抬著熱氣騰騰的水進來,兩三個小丫鬟伺候著她沐浴,衣服不是現做的,時間太趕,做不出來,是讓人根據云靜姝的尺寸去成衣店買回來的,料子是上好加絨綢緞,穿在身上保暖又透氣。

  雲靜姝閉上眼睛,享受著被人伺候的滋味。

  兩個多月,她沒有一天不在做夢恢復以前千金小姐的日子,沒想到一個突如其來的孽種,竟然帶她脫離苦海,過上了豪門少奶奶的貴族生活。

  且看蘇老太太前後態度的反差就知道她有多在乎這個孽種。

  既然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是蘇家闔府上下緊張得不得了的寶貝,那麼她一定要好好籌謀,加以利用,誓要在孩子生下來之前親手弄死雲初微一雪前恥,順便再把蘇家的欺辱全數還回去!

  ——

  宣國公府。

  北方的天氣冷得快,剛入冬不久就開始下雪了。

  零星碎雪紛紛揚揚,似花瓣飄灑而下。

  靜瑤太夫人手裡抱著暖爐,大丫鬟絲竹給她撐著傘,剛剛得了雲靜姝懷孕的消息,她打算去燕歸閣找雲初微商議商議要怎麼去蘇府。

  剛出尋梅居,就見到園子裡的花木有些不一樣,她仔細瞧了瞧,發現有一部分花木被修剪過,然後在根部蓋上雜草,有一部分則是罩了一層東西。

  耐寒的那部分植物,根部塗上白石灰,喬木類的,直接在樹幹上綁了草繩。

  可見花匠極其用心。

  靜瑤太夫人疑惑,「咱們府上來新花匠了嗎?」

  絲竹道:「太夫人有所不知,前幾日徐管家才領了一批家丁入府,其中有一個特別擅長照顧花草,剛好老花匠告假回鄉,徐管家就讓他暫時過來料理。」

  靜瑤太夫人默了一瞬。

  記憶中,有一個人也特別喜歡照顧花草,那時候,她還在桐縣,還是縣丞家的小嬌女,每次去見陸三哥的時候,他都在打理他院子裡那些名貴的花草,那是個愛花如痴的人,只要聽到誰手裡有珍品,就會想盡辦法弄到自己院子裡來,在這方面,他花了不少錢,後來陸家遷徙入京的時候,那些花草沒能跟著來,她又急著托關係救出蒙冤入獄的爹,更沒時間去關注,所以那些花最後的下落,她並不清楚。

  「太夫人?」絲竹見她晃神,輕聲喚了一句。

  靜瑤太夫人拉回思緒,搖搖頭,「沒什麼,咱們走吧!」

  主僕兩個很快來到燕歸閣。

  雲初微和蘇晏正在下棋,棋桌旁側放置一個小火爐,炭火燒得很旺,暖意十足。

  聽到梅子說靜瑤太夫人來了,雲初微馬上收了棋盤,站起身去迎接。

  「這麼冷的天,娘不在院子裡歇著,怎麼來這邊了?」

  靜瑤太夫人解了肩上的狐狸毛斗篷遞給絲竹,走過來坐下,「微丫頭,你們應該還沒得到消息吧?」

  雲初微滿面納悶,「什麼消息?」

  「雲靜姝懷孕了。」靜瑤太夫人道:「一刻鐘以前,我身邊的嬤嬤剛從蘇府那頭得來的准信。」

  「雲靜姝懷孕了?」雲初微有些意外,「所以,她被從洗衣房解救出來了嗎?」

  「是。」靜瑤太夫人頷首,「聽說老太太給她安排到了榮禧堂的西廂房,打算自己看著她養胎,如今算是蘇府的祖宗了,好吃好喝的供著,就怕一個不慎波及到她肚子裡的胎兒。」

  雲初微問:「那麼,娘是因為這件事特地跑來找我的嗎?」

  「我想問問你,咱們要不要因為這件事去蘇府一趟?」

  「不去。」雲初微斬釘截鐵。

  靜瑤太夫人有些猶豫,「不去會不會不太好?」

  「沒什麼不好的。」雲初微寒著臉道:「這是蘇府的事,跟宣國公府沒有直接關係,我和雲靜姝,早就不是姐妹了,她懷孕,不管怎麼輪也輪不到咱們頭上去看她。」

  「這……」靜瑤太夫人皺皺眉。

  雲初微好笑,「娘,您就安心回去歇著吧,蘇府那頭的事,自有媳婦和九爺會處理,你看這大冷天的還讓您專程跑一趟,萬一受了冷風病倒了,可讓我這良心上如何過意得去?」

  「我跑一趟倒是沒什麼。」靜瑤太夫人道:「主要是問明白你們對這件事的態度,如果微丫頭覺得沒必要摻和,那咱們就裝作不知情好了。」

  「自然得裝作不知情。」雲初微笑笑,「雲靜姝是冥婚來的蘇家,大婚當天蘇璃已經死了,兩個月後,雲靜姝卻被查出有身孕,說明這倆人婚前就已經提前圓了房。

  如此沒臉的事,相信蘇老太太還沒膽量大張旗鼓地宣揚出來,雲靜姝懷孕這事兒,頂多是蘇家內部的人曉得,並且勒令不准往外傳。既然老太太把一切都盤算好了,那還有我們什麼事,只要她不讓人來特地通知,咱們就把耳朵捲起來,當做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

  終究是蘇府那頭理虧在先,老太太再怒,她也沒道理責怪我們不因著雲靜姝懷孕而去蘇府走一趟。」

  靜瑤太夫人仔細想了想,欣喜點頭,「還是微丫頭想得周到。」

  雲初微搖頭,「不是媳婦想得周到,而是娘你心腸太過善良了,很多時候只顧著考慮別人,卻忽略了自己,往後不能再這樣了,否則我和九爺會心疼的。」

  「好好好。」靜瑤太夫人拉著她的手,「微丫頭是個做事細心周全的人,你說什麼都對,娘以後多聽聽你的意見就是。」

  靜瑤太夫人又寒暄了幾句,囑咐他們夫妻要注意保暖之類的,站起身來要走。

  雲初微突然想到了什麼,喚住她,「娘,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

  「什麼?」

  「那個……」雲初微支支吾吾,這件事由自己來說似乎不太合適,畢竟是婆母的往事,按理,自己應該是絲毫不知情的。

  蘇晏看穿了雲初微的心思,接過話淡淡道:「娘,陸川來了咱們府上,這個人,不得不防。」

  靜瑤太夫人一下子僵住,「陸…陸川?怎麼是他?」

  難怪她剛才總覺得園子裡的那些花草防護的辦法很是眼熟,原來真的是陸川來了。

  「他來做什麼?」

  「暫且不知。」蘇晏搖頭,「我只是想提前告訴娘一聲,讓您有個心理準備,這個人前面二十多年一直在龍泉寺出家,如今突然扮成家丁潛入國公府,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管是什麼,我們都得多份心眼多加小心,謹慎為妙。」

  靜瑤太夫人面上驚色不過片刻就恢復如常,「我知道了,會自己多加小心的,你們小兩口也要當心,不管做什麼,別讓蘇家那頭輕易拿捏了把柄去。」

  「嗯,娘,我們有分寸的。」雲初微笑著送靜瑤太夫人出門。

  回來後,雲初微面上笑意漸漸凝凍,眸色沉涼,「雲靜姝竟然懷孕了!」

  蘇晏伸手將她勾進自己懷裡坐著,「咱們也能懷一個。」

  雲初微打開他不安分的手,「別鬧,談正事呢!」

  「我說的也是正事。」蘇晏道:「如果那晚在龍泉寺你沒有提前察覺到雲靜姝的毒計。」大掌撫上她的小腹,「那麼如今這裡,恐怕就是……」

  話還沒說完,雲初微馬上伸手堵住他的嘴巴,「烏鴉嘴,誰准你亂說了!」

  蘇晏難得的面露緊張,「這件事我雖然不在場,但是每次想起來都有些後怕。」沒想到他只離開了兩個月,就發生這麼多可怕的事,若是他運氣再差一點,恐怕這次出征,還能把媳婦兒都給弄丟了。

  雲初微輕哼,「你未免太過小瞧自己的女人,我是那種能輕易就中別人奸計的傻子嗎?」

  「不。」他看她半天,緩緩道:「這世上還有個人的圈套,你總是不顧一切往裡沖,比如,我設下的。」

  雲初微:「……」

  這廝當初騙婚的黑歷史,還好意思拿出來說?

  她蹙了蹙眉,「九爺,你說雲靜姝會不會趁著懷孕期間興風作浪?」

  蘇晏道:「不怕,有我在。」

  「你行嗎?」雲初微很懷疑,這個人是戰場上的神,戰鬥他或許在行,但與一群女人宅斗?雲初微簡直沒法想像那種畫面。

  「行不行,你自己多試幾次不就知道了?」他揚眉,笑得邪肆。

  雲初微睨他:「色性不改!」

  ——

  靜瑤太夫人出了燕歸閣,朝著自己的尋梅居行去,天上下著小雪,雖然沒法堆疊起來,但路上仍有些濕滑。

  攙扶著靜瑤太夫人的丫鬟絲竹鬧肚子,先行出恭去了,靜瑤太夫人一個人慢慢走著,想到之前蘇晏提醒的話,思緒有些恍惚,這一分神,便沒注意看路,也不曉得踩到了什麼,腳下一個不穩身子往後倒。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有人從背後輕輕托住了她的腰,慢慢將她扶正。

  靜瑤太夫人站穩以後,第一時間轉過頭去看後面的人,他戴著一頂藍色的家丁帽,清秀明朗的五官比二十年前更加成熟穩重有魅力,然而那雙眸卻摻雜了太多的東西,讓她完全看不透。

  二十多年前擁有一雙乾淨眸子的陸三哥,已經不復存在了。

  想到慘死獄中的爹,想起陸家的背信棄義,再想到自己隻身一人入京的孤立無援,她心頭一陣陣的疼,臉上越發冷漠,只作不認識他,客氣地道,「多謝你出手相救。」

  陸川早就料到她會是這樣冷淡的反應,苦笑一聲抬起頭來,溫聲道:「小人是這府中的花匠,看到太夫人險些跌倒,扶您一把是應當的,太夫人若是說謝,反倒折煞小人了。」

  話落,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油紙傘雙手奉上,「太夫人,您的傘。」

  靜瑤太夫人接過,沒再逗留,直接轉身回了尋梅居。

  陸川目送著她單薄的背影,心裡說不出的苦,漸漸垂下眸子。

  風雪越來越大,將這一處的痕跡徹底掩埋。

  一切,就好像只是大夢一場。

  ——

  回到尋梅居,靜瑤太夫人有些心不在焉,坐在軟椅上出神。

  絲竹已經回來了,見到她這樣,不由心生疑惑,「太夫人可是有心事?」

  她抿著唇,垂眸看向火盆里跳動的火光,半晌,吐出一句話,「真的入冬了啊!」

  ……

  「陸三哥,馬上就要入冬了,我爹讓我上街去買些厚實的料子來做襖子,你陪我去唄!」

  「蘿兒,我今天沒空,沒法陪你上街了,但是我保證,今年第一場雪的時候,會送你一件很特別的禮物,你一定會喜歡的。」

  「是什麼呀?」

  「嗯,先不告訴你,等下雪,你就知道了。」

  ……。

  她沒能等來他口中的禮物,等來的,是曲大山入獄,陸家背信棄義連夜跑路的消息。

  二十多年了,其實年少時和他在一起的一點一滴,她全都還記得,奈何今已非昨,她和他的過往,早就被那場初雪埋在南省那個偏遠的小縣城裡腐爛成灰,誰也刨不出來。

  陸家三少爺陸川,只是她年少時的一場夢。

  因為太美好,所以夢碎的時候傷得太深,她不得不用餘生的時間去療傷自愈。

  ——

  聆笙院。

  白起在給赫連縉匯報東陽侯府的情況。

  「天太冷,許姑娘基本都不出門了,每天去大太太處請安,回來就陪著許公子讀書,有的時候也會與侯府幾位姑娘討論一下女紅刺繡。」

  「沒了?」赫連縉正聽得津津有味,白起戛然而止,讓他眉目生怒,緊緊蹙起來。

  按說這些事,京城裡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會做,但在赫連縉看來,他家菡兒做出來就是不一樣,哪怕只是摘朵梅花,那姿態也是讓人賞心悅目的。

  「沒了。」白起怯怯地看了赫連縉一眼,想著主子果然是閒得發瘋,就這些無聊事,每天能讓他匯報三四遍。

  「菡兒過冬的衣服可添置了?」赫連縉問。

  白起嘴角抽了抽,「二殿下,您前兩日才讓屬下以青鸞夫人的名義送了好幾套過去,全都是許姑娘喜歡的顏色和款式,就連尺寸都一絲不錯。」

  其實白起很納悶,二殿下七夕那天晚上不過就是摸了摸,就能把許姑娘的尺寸給摸出來?

  不過轉念一想,他家主子可不是一般人,不就是個尺寸麼?能摸出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哦!」赫連縉才似剛想起來一般,他一定是太思念那個女人了,所以過得渾渾噩噩,連做過些什麼都給忘了。

  攆走一個白起,又來個白述。

  這位匯報的,是蘇府的事。

  「二殿下,雲靜姝懷孕了。」

  赫連縉挑眉,「這麼快?」

  白述有些無語,兩個月了,不是剛好麼?若是下個月被探出來懷了兩個月的身子,那才叫「快」,到時候都不知是哪個的野種了。

  看來上一世的事情提前了。

  赫連縉饒有興致地揚起唇角,「繼續盯著她,如果她以肚子裡的孩子做要挾去寺廟進香,儘快回來稟報我。」

  「屬下遵命。」

  雖然很想問一句二殿下怎麼會知道雲靜姝有什麼計劃,但白述更明白,這種話一問出來就等同於討打。

  ——

  自從雲靜姝懷孕住進榮禧堂西廂房,吃穿一天比一天好,只是不能踏出房門半步。

  蘇家能給她提供堪比御膳房的高等膳食,卻從來不會給她一個銅板給她製造逃跑的機會。

  雲靜姝越來越覺得自己成了被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鳥。

  她這幾天絞盡腦汁地想辦法逃出去,蘇家她是決計不能再繼續待下去了,眼下的錦衣玉食,全是蘇家看在這個孩子的面上賞賜給她的,一旦孩子生下來,蘇家馬上會把孩子交給奶娘,而她這個生母,必定會過得比在洗衣房還生不如死。

  這日,雲靜姝終於尋得個機會去正廳見老太太。

  若非她肚子裡的孩子,蘇老太太根本連一個眼神都不會施捨給她。

  「你怎麼來了?」老太太的聲音透著不悅。

  「回老太太的話,我想去觀音廟進香還願。」雲靜姝慢慢說道。

  「休想!」蘇老太太狠狠拍桌,態度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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