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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雲霄?」

  祝乘春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紅衣美人已去到另一邊,正站在西廂房的殘骸前,指尖撫過焦黑的門框。

  「奇怪」祝乘春忽地蹲下身,撫摸著一截燒斷成兩截的房梁,「這火,也燒得太乾淨了。」

  齊雲霄驀然從回憶中驚醒。確實太乾淨了,沒有屍骨,沒有掙扎痕跡。整座齊府像是被什麼吞噬後又吐出的空殼,連灰燼都規整得可疑。

  無跡可尋,十歲的自己翻牆跳回齊府後,記憶便從此斷開了。

  風悠悠地穿過廢墟,捲起幾片草葉,如燃盡的紙灰旋轉升天。

  祝乘春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溫潤的指尖輕柔拂過他眼角濕意:「想不起來,便不想了吧。」

  「只是本君發現了一件更奇怪的事情。」

  齊雲霄傾耳去聽。

  「你瞧——」

  他指著外圍已看不出樣子的圍牆,和院內依稀可辨的建築:「你不覺得,這場火,是從外面的圍牆燒起來的嗎?」

  「或許根本不是齊府走水,而是有人故意縱火,圍住了齊府?」

  一語驚醒夢中人。

  齊雲霄渾身泛起寒涼顫慄,二十年前如墨夜色中,他翻過還沒完全燒起來的圍牆,看到了什麼?

  好像是密密麻麻的暗紫色……再深一點,想不起來了。頭痛欲裂。

  捂著太陽穴蹲下,撞入另一個溫暖的懷抱里,祝乘春擔憂的聲音在上方想起:「齊雲霄,你這個狀態,倒像是記憶被誰下過禁制。」

  記憶禁制麼?

  可惜他走過幾片大陸,見識了天地寬廣,從禁制中漏出的記憶碎片,已令他十分篤定了。

  他吸了一口氣,聲音輕微:「是吞噬蟞。我翻過牆,看到了暗紫色的蟞蟲潮。」

  二人從齊府走出時,雷聲隆隆。抬眼望去,天穹之上陰雲密布,西沉的太陽完全被吞沒了最後的光亮。涼到有些刺骨的風拂過周身,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我們先找個地方避雨,再說齊府的事情……」祝乘春話音戛然而止。

  第一滴雨已經落下,那並非常見的透明雨水,而是濃稠如墨的黑色液體,滴在遠處的路面上,發出「嗤」的輕響。

  不知為何心中驟然升起一絲預感,正是高階修士對危險的敏銳直覺。不再猶豫,二人如離弦之箭般立即衝進離齊府不遠,一家名為「青鋒閣」的店鋪。

  「你的衣服……」祝乘春深深皺起眉頭。

  齊雲霄動作慢了一步,深藍色衣角被雨水擦濕,被腐蝕出鋸齒樣缺口。

  ——他穿的可是水火不侵的修士法衣!這場黑雨究竟是什麼來歷,竟然能破掉法衣的防禦?

  二人驚魂甫定,朝外看去,豆大的雨水頃刻而至,如天公潑墨,遍布整個東煌城,把地上的石板都染黑了。

  雨滴在半空拉出細長的墨線,落在屋檐上竟像活物般蠕動聚集,順著瓦片溝壑匯成黑色水流。

  一個賣花老嫗來不及躲避,被雨滴沾到的手臂立刻騰起黑煙。她驚恐的表情凝固在臉上,整個人如同被潑了墨的宣紙,從被雨水打濕的身體部位開始變黑,最終她「嘩」地散作一地黑灰,化為黑霧飄走。

  就像先前見過的糖畫攤老伯一樣。

  明擺著,這是一場「吃人」的大雨。

  祝乘春臉色不妙:「本君以前來過東煌城,從未見過這種雨。」

  齊雲霄搖頭,心有餘悸:「我也沒見過。」

  「二位客官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吧?」

  櫃檯後,青鋒閣的店主撥弄著桌上的帳簿,兩邊的橫欄上掛著新進的劍穗,後面的木架上擺放著劍鞘、劍飾等物。

  「東煌城的雨,不是向來如此麼?」

  第61章

  茶煙升騰, 空氣中飄來淡淡的茗香。

  青鋒閣的店主煮了一壺熱茶,為兩位進店躲雨的客人驅寒。

  櫃檯上的燈籠火光閃爍,牆上店主的影子也跟著閃爍不定。

  齊雲霄盯著店主的影子看了一會兒,瞧不出什麼異常。

  「茶好了。兩位慢用。」

  青花白瓷, 茶湯清淺, 沒有霉點,沒有陳年的痕跡。端來輕嗅, 也只聞到普通的茶香氣。

  為保險起見, 齊雲霄沒喝。他的目光越過青鋒閣兩扇敞開的木門,門外瓢潑般的黑雨遮蓋了東煌城所有色彩。

  「我二人確非東煌城本地人」祝乘春打破了這方安靜, 他亦只聞了茶香,將茶盞擱在桌上,「也從未見過黑色能蝕人的雨水。」

  修士法衣經不住黑雨, 凡人的建築房屋卻能不受黑雨侵蝕, 怪異至極。

  「黑雨自古便是東煌城的特色,兩位客人何故如此驚詫?每個月, 總要下個三五日的」店主翻看著手中泛黃書頁,偶爾投來好奇的目光, 「看二位模樣, 不是普通人吧。」

  他意有所指,頻頻窺看著祝乘春的紅瞳白髮。

  祝乘春立時裝出一副柔弱之態,身體一歪,身軀便倚在了齊雲霄身側。他抬起手, 手背抵著唇咳了兩聲, 張口就是胡說八道:「我天生得了一種怪病,樣貌與旁人不同,從小倍遭冷眼和嘲笑, 幸好同我家結娃娃親的郎君從不嫌棄我,不僅處處幫我,還願娶我為妻……」

  齊雲霄一手攬著失憶了也攔不住戲癮發作的祝乘春,防止他演得太投入摔下去,一手端著茶杯遮著臉,嘴角抖動,努力繃緊表情。

  店主不再追問祝乘春的傷心事,只感嘆道:「兩位感情真好。」

  祝乘春很乾脆地賴在齊雲霄懷裡不走了,悄悄和他傳音:「黑雨是東煌城自古以來的特色麼?」

  齊雲霄緩緩搖頭,幅度很小:「從未聽說,絕無可能。」

  一時之間,門外暴雨傾盆,門內只有店主翻書的沙沙聲。

  「這家店的店主是正常凡人,泡的茶水也沒有問題。」

  齊雲霄默然。正是沒有問題,問題才大了去。

  正常凡人怎會對能腐蝕人的黑雨熟視無睹?還能心平氣和地煮茶給他們喝?

  一時半會也出不了門,祝乘春偎坐了一會兒,閒不住,走到兩側橫欄處挑選劍穗。

  胭脂紅襯著象牙白,孔雀藍配了丁香紫,更不用說鑲金嵌玉的麒麟扣,鏤空雕花的祥雲佩,應有盡有,眼花繚亂。

  原來這青鋒閣是一家專門賣劍器配飾的店鋪。

  「雲霄快來,看看有沒有你中意的?」

  祝乘春挑了條深藍色的劍穗,可惜在絕靈之地,二人修為受限,齊雲霄召不出烏劍,沒法比著看。

  「雲霄伸手。」

  祝乘春將那條深藍色流蘇掛在他的食指上,轉眼間又挑了條銀制的,掛在他的中指上。接下來越掛越多。

  齊雲霄:……不是,他是人形劍穗架嗎?

  挑了五六條,每條各有特色,卻總有細微處的不足,祝乘春眼界頗高,精挑細選一番,嘆了口氣:「種類雖多,卻沒有最合適的,日後本君定給你尋條最完美的。」

  他一樣樣地把劍穗掛回橫欄上,外間黑雨漸漸消停了,月亮從烏雲中探出了頭,銀輝灑落街道,墨汁似的雨水已消失無蹤了。

  與青鋒閣的店主道謝後,二人向城中最繁華的地段行去。

  卻不知,在二人走後,一隻信鴿悄然從青峰閣的軒窗飛出。

  .

  硯池春,坐落於東煌城東部,是城中達官貴人流連往返之處,也是二人此行的目的地。

  黑雨下了足足兩個時辰,行至硯池春的園子外,已過了亥時。

  路過硯池春側門,園中燈火高樓,隱隱樂音,皆穿竹而來,飄渺模糊。

  側門邊的駐馬亭里,歇了許多輛馬車。夜裡的暴雨並未打擾大人們的出遊興致,雨一停,便駕著車座來了。

  通過祝乘春的記憶齊雲霄知曉,硯池春乃東煌城中專供達官貴人們消遣玩樂的清雅之地,有人在其中紅塵覓知音,有人在其中一醉解悶愁,硯池春消息靈通,裡面的歌舞樂姬個個身懷絕技,絕非尋常的煙花柳巷。

  「我們走這邊。」

  齊雲霄被祝乘春牽著走,離開側門,繞行至硯池春正門處。

  門前的守燈童子捧著花籃,笑臉相迎:「硯底藏春色?」

  祝乘春答道:「墨浪濺羅衣。」緊接著他翻掌亮出玉令:「帶本君去見你們硯主。」

  童子接過玉令,放在燈下細看,晶瑩剔透的白玉上,五瓣桃花紋清晰可見。

  「二位大人請。」童子躬身引路,姿態尊敬到誠惶誠恐。

  踏入正門,一道飛泉聲勢浩大,撲面而來,卻無水汽沾襟。仔細看去,原來是一片片的上乘琉璃玉甲做出的假飛瀑,玉甲後方與山石間隙中引下水流,匯入幾人足下站著的竹橋底下,水流敲擊玉磬,傳來古琴曲《高山流水》的樂音。

  竹枝橫斜,月影參差,倒真像從最繁華的東煌城走入清幽雅致的山水之間了。

  走過飛瀑竹橋,後又接一道長廊,鮫人油燈燃著不滅的火光,夜風裡散著清甜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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