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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然有點驚慌,伸出手抓住了紀廷的手臂,才感覺這個人真實地存在在自己的身邊。

  「安安。」

  似是察覺到程安的不安,紀廷也忽然呼喚了他一聲。程安才徹底有了那種實感。剛才在說出那句話時,他覺得整個人都飄了起來,在穿透世界不知道飄到了哪裡去。

  只有紀廷這一聲呼喚才將程安拉回實處。

  程安繼續說:「以前我都是模模糊糊地做夢,夢見有一個人抱著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很難睜開眼睛看看。但是每一次做夢,我夢見的、看見的會更多。我看見……」

  說到這裡,他抬起了自己的手,在這黑暗中他的手指纖細瑩白,明明什麼都沒有,他還是能夠看見自己的手上有著那一枚戒指。有一枚和那個男人手指上一模一樣的戒指。

  「我的手上有一枚和那個人一模一樣的戒指,在那個世界裡,我好像和那個男人結婚了。」程安說,他的神思放空了許多,也在回憶那些夢裡零碎的畫面,「但是我一直都看不清那個男人的臉。」

  第106章

  他盯著自己手指的這一刻。

  指尖似乎忽然觸到桌面冰涼的紋路, 那是桌面年深日久的肌理,帶著一絲粗糙感,驟然間, 也似乎又回到那個陌生卻又溫馨的屋子裡,又被那個陌生卻又溫柔的男人擁在懷中。

  男人左手無名指的戒指蹭過他耳垂, 金屬的涼意與掌心的溫度形成奇妙對比, 指腹上若有似無的薄繭擦過他肌膚。

  耳中響起他輕柔地呼喚自己安安的聲音,混著男人淺淺的呼吸。

  程安仿佛在這一刻又穿透空間與時間, 去往另一個世界。

  然而這時,一隻手突然扣住他的指尖,讓他回神過來, 他才反應過來這個時候的自己,其實是在和紀廷訴說這件古怪的事情。

  他轉頭去看紀廷, 窗外的夜色正漫進紀廷的瞳孔,帶著細微的擔憂。

  程安說:「對不起, 我想得有些出神了。」

  喉間泛起澀意, 聲音從喉嚨里擠出來, 他不安地舔了舔乾燥的唇瓣, 「你相信我說的這些嗎?」

  他以為紀廷會思慮一下,卻沒想到聽見紀廷說:「我相信你。」這幾乎就是一種毫不猶豫的語氣,聲帶震動的頻率直抵他胸腔, 像琴弦突然被撥響, 反倒讓程安愣了一下。

  紀廷繼續抓著程安的手,帶著某種令人心安的力度。大概是長時間蜷縮在這裡, 致使他的身體有些僵硬,只能緩慢地站起身來,他對程安說:「跟我來。」

  程安就順著他的力道也緩緩站起來, 膝蓋發出輕微的咔嗒聲,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紀廷帶著他下了樓,雖然樓梯上始終都有一盞幽暗的燈,但是腳底還是有些漆黑,只能看見一點月色照拂在地板上的反光,一級級台階像通往深淵的階梯。

  他們走得很慢,紀廷也在牽著他小心著他的腳下,指尖偶爾收緊,像是在擔心程安已經不在他的身後。

  他們下了樓。

  這是一間在一樓經常關閉的屋子,之前程安都是以為那是雜物間亦或者空房間,也不怎麼在乎這間屋子。紀廷在這時推了門,顏料特有的味道和畫紙的味道混合著撲面而來,門軸發出吱呀的呻吟。

  這裡面的畫作實在太多,有一些完整地包了起來放在了角落裡,牛皮紙包裹的邊角已經泛黃,露出畫布邊緣的赭石色。有一些用畫布蓋好整齊地疊在一起,布角垂落,像美人曳地的裙裾。還有一些是掛在牆壁上,畫框的陰影在牆面上織出陰翳般的圖案。

  燈光傾瀉而下時,才徹底看清楚這些畫作上的內容。一些讓人看不懂的卻又覺得格外震撼的抽象畫作,顏色的漩渦里藏著暗紅的線條,像定格的深淵。一些是顏色鮮亮柔和的人物畫像,美麗膚色下隱約藏匿著幾分其他的顏色,讓人物更加生動真實,睫毛根根分明,仿佛下一秒就會顫動。

  顯然,這些人物畫像大部分都是程安。

  如果不是之前已經見識過,此時的程安看見這滿屋子的自己,應該還是會大吃一驚。

  不過比起上次,這一次竟然看見了一些比較露骨的畫面。

  他的視線無意識落在上面,畫中人物的肌膚被畫得格外灼眼亮白,床單的褶皺像海浪般翻湧,陽光從百葉窗漏進來,在皮膚上切出金色的條紋。

  紀廷似乎忘記了這些,只徑直往裡面走進去,不知去牆角里找什麼去。

  而程安的目光就在這些畫作上流連。

  這些畫作也比起上次在電腦上看見的縮略圖更加清晰,更加露骨。

  即便程安已經經歷過做/愛這件事,還是覺得很尷尬、很羞赧。

  和平靜的紀廷相處了這麼一段時間,程安差點忘記這件事。

  「就是這個。」紀廷出聲說,聲音帶著異樣的沙啞,他站起身來,似乎也是意識到那些東西,他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耳尖紅得要滴血,手指絞著素描本邊緣,把紙角揉出細碎的褶皺。

  程安沒有看他,只是看著他手中的東西,簡單地應答了一聲:「嗯。」紀廷手中的好像是一本素描本,程安就問:「這是什麼。」語調刻意放得平穩。

  紀廷把手中的東西翻開,紙頁摩擦發出沙沙的輕響。他停頓了一下,仿佛也不知要以什麼方式將這件事講清楚,最後才開口說道:「我也做過夢。」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讓程安的眼睛一亮。他以一種驚喜明亮的眼神看著紀廷,瞳孔驟然收縮,像貓看見晃動的魚乾,睫毛快速顫動,眼底泛起細碎的光。

  紀廷面上帶著淡淡的笑,對他說:「我們出去說吧,這裡太暗了。」

  「好。」程安的尾音上揚,帶著難以掩飾的雀躍,指尖無意識地勾住紀廷的袖口。

  聽到紀廷說他也做過夢這件事,程安早已經不在乎其他,還沒等紀廷反應,就直接拉著紀廷出去。

  外面的燈被打開,明亮的光線灑落下來,讓所有都明晰。程安坐在椅子上,翻看著紀廷在素描本上畫的這些東西。

  紙頁上的鉛筆線條有的已經被橡皮擦淡,有的還帶著用力過猛的劃痕,人物的動作捕捉得極為精準,衣褶的走向仿佛帶著風的痕跡,畫面中兩個人的臉並不清晰,畫面與動作卻格外清晰。

  在看著這些東西時,不知道為什麼,他在短暫的一瞬間,似乎變成了其中的某一個人,感受著另外一個人手掌按在後背的力度,指尖陷入肌肉的柔軟,呼吸噴在頸側的濕熱。

  他每看一張,就陷入長時間的發愣,直到並不知道為什麼又回神過來,才又翻看下一張。

  時間似乎過了很久,由紀廷倒的熱水已經冷得沒有半點熱氣氤氳,杯壁上凝著細小的水珠,沿著玻璃弧度緩緩滑落,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水痕。水冷了,紀廷就重新倒,電熱水壺的嗡鳴聲打破寂靜

  一直到程安徹底抬起頭來,那怔然的視線看向紀廷。程安說:「還有嗎?」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在寂靜中清晰可聞,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的期待。

  紀廷搖了搖頭,他說:「我成年以後,就已經很少做夢,甚至再也夢不見那些東西。」

  他的眼睛安靜而又專注地看著程安,瞳孔里映著檯燈的光。

  程安也在看著他,他腦海中忽然出現一個想法:「你是不是在高中的時候請過家教?」

  紀廷點了點頭。

  「學的是數學。」

  紀廷又點了點頭。

  程安笑著說:「你的數學很差,常常把我弄得焦頭爛額。」

  「但是我真的在很認真的學,就是學不會而已。」紀廷的聲音輕得像嘆息。

  「你確實在學,要不然你的數學不會進步那麼多。」

  「因為我學習不進步,我媽媽就會解僱你。」

  程安點了點頭,緩慢地說道:「原來是這樣。」他端起水杯,讓溫水灌入自己已經乾渴得不行的咽喉,水流經過聲帶時,發出輕微的咕咚聲,餘光看見紀廷那笑得如此晶亮的眼睛看著自己。

  他看起來非常、非常高興,幾乎是程安見過的他最高興的樣子。

  他當然會覺得高興,畢竟這麼久過去了,程安總算想起他。

  「我記得你就是非常喜歡畫畫的。你的房間裡都是各種各樣的素描,你的父母並不拒絕你學美術,但是你數學真的太差了,文化課很難合格。」

  提起這件事,紀廷看起來有些羞赧,他低下頭,耳尖的紅色蔓延到臉頰,他點了點頭。

  程安捧著杯子,一會兒想的是這件事,一會兒又想到是另外一件事。現在他說的就是另外一件事:「這是你夢見的,那你是以什麼視角去看見的呢?是以第三者的觀眾視角,還是……」

  紀廷回答了程安的話:「我是另外一個。」

  聽見這句話,程安緩緩抬起頭來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長長的陰影,瞳孔微微放大,像突然被光照亮的深潭。

  「我夢見的人是你。」他專注的眼睛裡只倒映著程安一個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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