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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長風緩緩走到柳孤城平時坐著的那張太師椅前坐下,調整了一下姿勢,慵懶閒逸地靠在太師椅里。

  她微微轉頭,看了一眼後面躺著的三具屍體,流出來的血染上了華貴精緻的繡花鞋底,像是六年前在玄武門前那樣,她用腳踩過三位兄長的血跡,任由它染污了自己的鞋子。

  只是,這一次的三個死人,是柳孤城的父親和兄長。

  「你知道,本宮進來的時候,都看到什麼了嗎?」

  她的聲音溫柔和緩,

  仿佛暴風雨前的平靜。

  柳孤城一臉茫然的搖了搖頭。

  越長風招招手讓他跪在身前,伸指抬起他的下巴,逼他直視著她。

  她的目光純粹而專注,是發自內心的真摯和誠懇。

  「看到了一個和我一樣的人。」

  「你終於和我一樣,都是弒父殺兄的人了。」

  柳孤城一下僵住。

  弒……父?

  第67章

  翰林院的閣樓里,有一部分專門用於儲存歷代帝王的起居注。

  起居注作為歷史記載極為重要的一部分,由中書省轄下的起居舍人貼身跟在皇帝身邊,如實記錄皇帝每時每刻的一言一行,然後封存於負責編修史典的翰林院。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起居舍人在寫下來的時候都不得有任何修飾,起居注封存之後也沒有人可以更改,所以在起居註上記著的,無論對時人還是後世來說,都是唯一的事實。

  關於先帝,承元年間的起居註上記著——

  承元二十二年,太子在玄武門前發動宮變,結果以失敗收場,太子、二皇子、三皇子通通在對峙之中喪命,駙馬柳時言被波及,禁軍副統領陸行舟率領寒門出身的一支精銳叛出亂黨,鎮北軍的裴小將軍從北境回來領兵勤王。

  宮變落幕之後,承元帝把自己困在含元殿裡三日三夜,在第三夜終於讓身邊的內侍總管傳召了在玄武門下生還的長女昭陽公主上殿。

  這只是天下人所認知的「事實」。

  事實上,含元殿在陸行舟所帶領的禁軍「保護」之下被圍得水泄不通,殿裡一角起居舍人捧著書卷瑟瑟縮縮的坐立不安,身後的禁軍「好心」的半扶著他。

  不到五十的男人在一夜之間變得滿頭白髮,黯淡的眸光一片混沌,渾身酸軟無力,在陸行舟帶著威脅性的「攙扶」下勉勉強強落座在龍椅上,目無焦距地看向緩緩打開的殿門。

  看見一身麻衣孝服款款走來的女郎,承元帝一片混亂的靈台回復了一絲清明,激動的想要從龍椅上跳起身來,卻被一臉冰冷的陸行舟以不容抗拒的力量按回椅中。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大吼什麼,卻只能發出不成文字的嗬嗬聲。

  越長風走上台階,來到精雕細琢的鎏金寶座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本該是寶座的主人、此刻卻像囚犯一樣被按在座上動彈不得的帝王。

  越長風注視著說不出一個字來的父親,看著他渾濁的眼底那一點點無力燃燒的怒火,滿意的勾起了唇角。

  「這就是父皇想要見到的結果?」

  承元帝似乎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無法成文,終於絕望地閉上了嘴巴。

  越長風一臉惋惜的嘆了一口氣:「可惜父皇已經說不了話。」

  「不然大概會說,手足相殘,又怎會是朕所樂見?」

  大殿一角,禁軍把沾了墨水的筆塞進起居舍人顫抖不已的手裡:「寫。」

  起居舍人囁嚅道:「我……我必須寫……寫事……事實……」

  冰冷的刀鋒架在脖子上。

  「殿下說什麼,那就是事實。」

  起居舍人幾乎便要嚇尿了褲子。「我寫……我寫。」

  越長風像是對大殿一角所發生的事視若無睹一般,目光悲憫的看著自己手不能動、口不能言的父親,一邊淡然說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們三個也是朕的兒子。」

  她的目光微涼,自嘲的笑了笑:「雖然女兒在父皇心目中永遠都不及兒子來得重要,但我們還是這麼說吧。」

  起居舍人戰戰兢兢的在卷宗上寫下: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們三個也是朕的兒子。

  「然後,女兒會跟父皇說:本宮不也失去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好夫君。」

  聽她提起駙馬,承元帝絕望的眼神仿佛多了一絲生機,那一絲生機卻是報復性的嘲諷。

  越長風也不介意,饒有興味的看著他眼中變化,淡然笑道:「父皇如果還能控制自己的身子,現在大概會驕傲的揚起脖頸,在自尊上扳回最後一城。」

  「藉機嘲諷:不過兩年前,你還願意用你手上所有權勢作為交換,哀求朕給你一個下嫁柳家大郎的機會。」

  「在昭陽親手殺了他的時候,心裡有什麼感受?」

  起居舍人匆匆寫下,在大刀架頸之下,唯恐落下了一個字。

  像是在給起居舍人把這段並不存在的對話記下來的時間一樣,越長風止住了話,低頭看著自己白皙如玉的手。

  在這三天裡,這雙手她已經不知道濯洗過多少次了,此刻當然是乾淨得一塵不染。

  恍恍惚惚之間,她卻仿佛看到了上面擦洗不去的鮮血淋漓。

  她眨了眨眼,血跡一下子消散,目光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冷硬:「而本宮會答。」

  「沒有感受。」

  她居高臨下的,以勝利者的姿態高高在上的俯視著被困在龍椅里的男人:「本宮已經學會了一個道理,這天下沒有什麼是獨一無二、永遠也不可能被取代的。」

  「男人如是,儲君如是。」

  「這張由累累白骨鋪成的黃金座……也如是。」

  承元帝不自禁的瑟縮了一下。

  然後他口吐白沫,整個身子開始不受控的抽搐起來。

  越長風打了一個眼色,陸行舟從懷裡掏出一顆藥丸塞進窮途末路的帝王口中,捏著他的鼻子逼他服下。

  「放心,你現在還死不了。」越長風輕輕一笑。「本宮還需要你多活兩年。」

  「畢竟,本宮剛剛死了三位兄長,還有摯愛的夫君,總不能再死一個父親的吧?」

  她的語調漫不經心得沒有半點說服力。

  可是,在完全封閉的含元殿裡,在起居舍人歪歪斜斜的字跡下,從她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就是從今以後唯一的真相。

  越長風搬過一張凳子在黃金座前悠悠坐下,若非殿中一片肅殺的氣氛,以及承元帝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此情此景就像從前小女孩在父親面前承歡膝下,面對面的推心置腹、促膝長談。

  她歪著頭支著腮幫,就像從前的小女孩那樣純真無辜的與他對視:「不過,本宮喪兄喪夫,現在悲痛欲絕,父皇也應該給些安慰的吧?」

  嘴裡說是悲痛欲絕,一雙桃花眼裡卻是笑意盈盈,哪裡有半分近似「悲痛」的感情。

  越長風頓了頓,然後揚聲,顯然是說給角落裡的起居舍人:「太子之位可以給父皇唯一剩下的兒子,本宮要南境三十郡作為補償,以及全權處理政事的輔政之名以作安慰,那就夠了。」

  她站起身來,拍了拍裙上皺褶,長長舒了一口氣。「那就……永別了,父皇。」

  「真懷念你在紫宸殿裡給我上課的日子啊。」

  她懷念的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子,不再看身後如同死人一樣的生身父親。

  「如果你還能給我上最後一課,大概會以一個見慣風浪的父親對著心高氣傲的女兒的語境,語重心長的對我說,」

  「長風啊,你總會明白,這世間的確會有獨一無二的東西的。」

  「到你明白了的時候,就不能再像這樣說不要就不要了。」

  「但我其實真的可以不要。」

  銀鈴般清脆的聲音響徹大殿,越長風止不住的笑出聲來,笑著笑著眼眶卻悄悄濕了。

  「或者有一天我會找到那件讓我無法捨棄的東西。」

  「但直到如今,我曾經所渴望擁有的一切——親緣、愛情、自由……良心。」

  「不是都已經通通丟棄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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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孤城,你現在心裡有什麼感受?」

  越

  長風靠著椅背,問出了那個在六年前承元帝並沒有真正問過,只存在於她臆想之中的問題。

  柳孤城溫順的跪在腳下,輕輕說道:「沒有感受。」

  他的答案,卻是和她當年的答案一模一樣。

  越長風終於看到他變成了和她一樣的人。唯一的不同是,越長風踩著父兄的屍骨成功了,而柳孤城踩著父兄的屍骨失敗了。

  還有大概柳孤城並沒有她那麼壞。畢竟他是真的不被當人對待,弒父殺兄的理由本來就比她的有理得多。

  「不覺得可惜?」

  越長風淡淡問,也沒有說是什麼可惜,是弒父殺兄可惜,還是功敗垂成可惜。`

  「成王敗寇,並不可惜。」

  柳孤城的聲音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仿佛早已接受了這個結果。<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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