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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刻,開放著永不凋零的鮮花的花圃替代了原始森林般的景色。

  她們一同從一個夢境墜入了另一個夢境。

  衡念幾步上前,坐回了花園正中央的椅子,圓桌上仍擺著茶水和蛋糕,氤氳的霧氣從茶杯的邊緣飄起,仿佛衡念根本沒有離開。

  朔念也擁有了新的身體。站在夾竹桃和月桂之間,她茫然地看向四周。

  一把椅子憑空出現,純黑、磨砂質地,坐起來一定非常難受。

  但朔念卻不在意,她饒有興趣地走上前,乾脆利落地一腳踩在一面,大大咧咧地坐在茶桌上,居高臨下地望向衡念。

  「是嚇了我一跳,」她湊得近了一些,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對視著,衡念有一瞬間覺得,之前那扇橫亘在她們之間的鏡子並沒有消失。

  「你棋高一籌,可是然後呢?」冰冷的手環住衡念的脖頸,她並不急著收力,只是想從對方臉上看到些驚慌的神色。

  可她卻失望了。

  稀薄的霧氣和蔓延在花園中。

  無聲無息間,那霧氣就此染上了鮮紅。

  「……你和我的一部分合作?」朔念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笑話一樣,在不斷翻滾的紅色薄霧裡,前仰後附,哈哈大笑著。

  「不是。」

  衡*念又笑了:「你再看看呢?」

  一隻蒼白的手從霧氣遮掩的地底伸出,骨節分明,白得嚇人。如同突破了層層枷鎖,自六尺之下前來復仇的亡魂一般,它一把攥住了朔念身下的鐵椅。

  黑白交錯之下,只顯得這兩種顏色都純粹的嚇人。

  下一秒,一張有些破損的臉探了出來。

  翡翠的眼珠、溫和而俊秀的面容,他笑,被撕裂的面部肌肉卻只是扭曲地抽動著。

  「嗯,還算有點意思。」朔念說。

  另一雙恍若無骨的青白手臂則攀上了她的肩頭。湛藍的眼睛中瞳孔早已失去焦距,只剩下一抹猩紅。

  「就這樣嗎?」她挑眉問,微微側頭,那隻手的主人便化作了塵埃。

  衡念搖了搖頭:「不。」

  一隻手、一雙手、一堆手……它們靜悄悄地從地面地血霧中生長而出,如同花園裡煥發生機的鮮花一般。

  無數隻碧綠的眼珠。

  無數隻失焦的藍瞳。

  來自,無數個被毀滅的世界。

  兩人的臉被濺上了血,塵土和灰燼覆蓋在裂開的皮膚上,發白腫脹的傷口如同離水的魚,徒勞地大張著,血已流盡。

  無數個只剩軀殼的廖清梨和魏春來。

  朔念揉了揉眼,她抬頭環顧四周,長春不敗的花園中盛開的真的是鮮花嗎?

  吐蕊的玫瑰里嵌著亮晶晶的金色眼睛,細碎的丹桂被黑髮緊緊纏繞,盛放的睡蓮的里包裹著痛苦的面龐。

  那些和她一模一樣的臉正笑著。

  細小地像素碎片影綽地扇動著,它們遠離花圃,卻悄無聲息地覆蓋在花園的邊緣,朔念這才發現,從此處望去,那些真實的藍天白雲,原來都只是高精度的像素畫。

  這是花園,還是墓群?

  「我頭腦里的最後一塊區域,就是這裡了。」衡念說,她的眼睛掠過奇詭扭曲的花園,臉上不僅沒有露出恐懼之色,反而顯現出一種久違的懷念。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她說,兩道熟悉的身影隨著她的講述出現在花園的一角。

  那是毫無血色的魏春來和一隻眼睛變成藍色的廖清梨。

  「你應該也不記得了。我三人在那個時候其實相互約定過,要帶著記憶去從根本上解決你或者說,怪談蔓延的現狀。」

  烏沉雪也出現在了花園裡,只是,他獨身一人站在緊鎖的大門外。

  「我稍微晚了他們一步,因為我發現了你的靈魂,你是個膽小鬼,跨越時間線之後,匆匆來到了某個未來的時間線中。」

  「他所在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呢?」衡念喃喃自語,她的眼神從男人英俊乖巧的面容上游離而去,「聽說我還是個在歷史上很有名望的傢伙呢。」

  「……一樣無聊。」朔念說,「人們大多沉溺於那些全息遊戲,將自己的大腦和電子設備連在一起,不願意面對現實。」

  「而我在想起這段記憶的時候,卻發現我們沒一個人保留了那些記憶。」

  「而在我走入你的內心世界之後,我才突然想起原因。」

  「為了梳理記憶,我只好做出一副慢吞吞地模樣。」

  「所以你才裝著對一切都很感興趣的樣子?」

  「沒錯。」

  「進入正題吧,你想起了什麼?」

  衡念伸手摩挲著茶具:「我想起了……無數次的失敗。」

  紅色的霧氣更加濃重,天空驟然陰沉,一抹冷光撕裂了沉重的陰雲。

  那是靛藍的月亮。

  「想贏你並不容易,對嗎?」衡念笑著說,她的眼睛閃著光,朔念仔細望去,才發現她在哭。

  「第一次大家都沒什麼經驗,帶著記憶,加上烏沉雪身上的系統,我第一次見到了你。」

  「不過,那是在現實里,幾乎沒有什麼猶豫,你就擰斷了自己的脖子,過了三十多分鐘又接了回去。」

  「很明顯,人類不可能在失去心臟供血那麼久的情況下還能活著,但你不一樣。」

  「你只是輕描淡寫地殺了我,再確認我腦死亡之後,重新接上了死去的身體部件,乾脆地驅逐了房間的原主人,自己大搖大擺地住了進去。」

  朔念說:「聽上去是我會做的事情,簡單有效。」

  「但要我說,你還是執念太重了一點。」衡念說,她看向朔念的目光中滿滿都是憐憫,「你做了錯誤的決定,你就是咽不下心裡的那口氣,即使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你還是想要——復仇。」

  朔念想到了什麼,她太了解自己了。

  「我去找她了。」

  「陳蝕比你想像中的要聰明許多。」衡念不帶感情地陳述著,「她發現了你吞掉了身體的原主人,卻沒表現出來。」

  「我不知道陳蝕到底做了什麼。從結果上來看,你失去了那段記憶,而我則攜帶著這段記憶開始了下一個輪迴。」

  「時間重回我們約定好的帶著記憶死去的那一刻。」

  「於是,新的嘗試開始了。」

  「我很快意識到,現實生活中我們根本沒法限制住你,畢竟,你只是一縷強行附身的幽魂,身體的主人是死是活根本與你無關。」

  「轉向非現實,是一個很艱難的過程。」

  「我試了很多次,但非現實的場所存續總是很短暫,幻覺、怪談領、夢境、不穩定的意識空間……」

  「但沒有一個有效。」

  「那麼,只有最後一個選項了。」

  「——夢淵症。」

  「試了很多次,我終於發現了一條能夠穩定患上夢淵症的方法,有一個怪談,它會將人類的靈魂投入漫長的時間流中。」

  「而只要時間流足夠長——」

  朔念閉上眼,她知道這之後的原因,卻沒想到衡念會利用這種方法患上夢淵症:「這會和我的靈魂共振……漫長的時間,是最容易引起這種共振頻率的誘因。」

  「我猜也是。」

  「總之,依靠這種手段患上夢淵症之後,我第一次來到了這裡。」

  「只是那時,它並不如此時花團錦簇。」

  第95章 彷徨者與茶話會(11)

  ◎肥沃的土壤。◎

  她從夢裡醒來。

  那是一片空白、除了屍體之外什麼都沒有的荒蕪之處。

  沒錯,屍體是這裡僅有的東西。它們層層疊疊地落在一起,皮膚貼著皮膚、衣袖碰著衣袖,乾涸或新鮮的血液匯成蜿蜒的一條溪流,扭扭曲曲地留到衡念的鞋邊,在那裡聚集成一小片湖泊。

  她怔愣片刻,遲疑不決地前進兩步,翻開了那具離她最近的屍體,果不其然,是她自己的臉。

  青白、唇色發烏的臉落入她的眼中,她不花吹灰之力,就能想起她死時的景色。

  窒息。

  應該是上上次。

  她又翻開了自己身邊的另一具屍體,露出一張殘缺的臉,牙齒和部分口腔裸露在外,渾濁的金瞳盯著虛無的上空,她死不瞑目。

  很明顯,這也是衡念的屍體。

  她舔了舔口腔內側,撕裂性的痛楚似乎還殘留在那裡。

  衡念站起身,繞著這座由屍體堆砌的小山轉了一圈。

  這不太美觀。

  衡念心想,不會有人喜歡在一堆屍體附近討論重要大事的,這有些太變態、太不符合人之常情了。

  她這樣想著,眼前的屍堆表面微微溶解,衣物和血肉混在一片,轉化成某種黏稠的液體。

  就這樣,一座屍山轉化成為了一灘黏糊的、混著肉血骨的半流體黑色物質。

  ……屍體溶成的血泥,應該營養很豐富吧。

  最適合用來養花。

  這個念頭浮現在衡念腦海中的瞬間,那些東西很快重新轉化了形態。<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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