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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渾身發軟,來到山崖旁。一邊發抖一邊往下望。

  薄霧阻擋了他的視線,他看不清下面有沒有人,或是屍體。

  正當謝明夷試探著準備往下跳時,頭上傳來了樹枝咔嚓聲。

  謝承運站在高高的樹上, 渾身都濕透了。臉白得幾近透明, 眸子依舊烏黑透亮。

  謝明夷不知道他是怎麼爬上去的, 現在的他更怕謝承運站不穩往下跳。

  張開雙臂小心翼翼來到樹下,謝明夷露出笑來:「爹爹, 您怎麼爬到樹上去了?您把樹抱緊,千萬別動。」

  可謝承運看到他的笑,原本平靜的表情瞬間變得驚慌,攀著樹, 又要往上爬。

  謝明夷連忙收起笑來,在心裡罵罵咧咧:都怪阿爸,都怪阿爸。

  為什麼要給母親療傷!

  謝承運仿佛受驚的飛鳥,謝明夷一動,他就要往更深處藏。

  站在樹下看了半晌, 這時謝明夷才發現謝承運身旁有隻剛做好的鳥巢。

  一隻骯髒濕透的飛鳥,被人小心安置在其中。

  謝承運把自己當作大鳥,站在樹上,護著它。

  那棵樹在山崖旁,高山陡峭,樹枝承受不住他的重量。

  謝明夷還在哄他:「爹爹,你跳下來罷,我接著您。別害怕,千萬別怕。」

  謝承運好似明白了現在自己才是主導者,不用再怕他了。

  歪著腦袋,鬆開了抱著大樹的手。

  謝明夷瞬間站起身子,沒有穿鞋,腳上被石頭劃出一道道血痕。

  樹枝馬上就要斷了,馬上。

  謝承運在報復他。

  謝明夷後悔給母親餵了太多藥,餵到現在,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母親還記得過往事有多少。

  連裝可憐都無從下手,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變成了自掛東南枝。

  只能跪在地上,一聲一聲的去求,求母親不要這樣。

  謝承運此時帶著幾分天真的殘忍,第一次露出笑來。

  雨還在下,艷鬼緩緩蹲下,墨發掛在樹上。

  他說:「謝不離,你在害怕嗎?」

  「原來你也會怕啊。」

  衣服沾在身上難受極了,謝明夷磕頭,賭誓,甚至說要放他歸家。

  可謝承運再也不信他的話了。

  衣裳雪白一如初見,連眉眼都未曾變化分毫。

  時常讓人恍惚他是不是真的仙人菩薩,來渡劫救世。不然這麼多年過去了,為什麼不會老呢?

  山川,河流,大地都在變化。只有他不會變,依舊讓人憐惜,讓人心恍。

  謝承運說:「謝明夷,我不玩了。」

  「我想了很久,我在想怎樣才能結束這一切。」

  「我殺不了你,我也不想殺你了。我要去見避疾和爹娘,我要去找慈之與烏罕達。」

  「烏罕達說他會化身修羅庇護我,會帶我回家,我會魂歸故鄉。」

  朝陽帶來光,話音未落,謝承運就從樹上跳下去了。

  衣訣紛飛,迅速下墜。

  就像昨日那隻撞死在窗沿的鳥。

  可謝明夷的動作比他更快,甚至看不清他是怎麼動起來的。

  他在空中攬住了謝承運的腰,和他一起往下落。

  謝明夷說:「母親,我不會放你走的。」

  「如果這次我死了,我會變成鬼來見你。我們不會分離,我們生生世世不分離。」

  謝承運想推開他,卻被迫十指交扣。

  謝明夷讓謝承運埋在他肩上,死死抱著他:「母親,您別害怕。黃泉路上,有明夷在你身旁。」

  「若遇惡鬼攔道,明夷會替您解決它。到時候您想去哪就去哪,無常地母也不能把你帶離我身旁。」

  謝明夷不知想到了什麼,渾身都興奮的發抖,甚至比謝承運更期待死亡。

  都說惡人自有天收,可惡到謝明夷這個地步,連老天都不想要他。

  山崖處處都是樹枝,緩衝了下墜的力量。

  不一會就滾到了土坡上。

  謝承運想,他怎麼就這麼倒霉呢,謝明夷又憑什麼這麼命好。

  謝明夷拿自己當肉盾,被石頭樹枝刮的渾身是傷。

  眼見馬上就要到山下了,謝承運一腳踹開他,結果自己滾到小溪中央,濺起一片水花。

  魚兒紛紛躲藏,謝承運的頭撞在了溪石上,暈開一池紅花。

  謝明夷抓著山上的荒草,爬到謝承運身旁。

  他別想獨自死亡,就算要死,也得帶上他。

  謝明夷把謝承運背在背上,跌跌撞撞去往山下。

  貢布再次看到了他,額上的血流了一路。

  血線蜿蜒,那是他們來的方向。

  明明自己傷的更重,可謝明夷說:「救他!」

  「你必須得救活他!」

  謝承運剛躺到榻上,被貢布捂住傷,他便也暈倒在地上。

  真是冤孽啊,到底前世造了什麼孽障。

  謝承運不知道,他也無法去想。

  他只道山上春色正好,趁這奈何天,寂寥時,來到薩拉河旁。

  站在河水中央濕了衣裳,卻再也沒人牽著他。

  謝承運蹲下,他開始想,到底有誰曾經牽著他呢?

  還未理出個頭緒,阿爾喜就來找他了。

  他說他是阿爾喜,是他的丈夫,他們還生了個娃娃。

  可謝承運看著他,總感覺有哪裡不像。

  曾經的謝明夷,現在的阿爾喜走向前來,替他攏起墨發,溫柔道:「安珠,你怎麼站在這裡,不怕著涼嗎?」

  一個小娃娃抱著他的腿,低聲喊:「爹爹,天要暗了,我們快回家吧。」

  那娃娃可愛極了,真真與謝承運十分相像。

  謝承運下意識想抱起他,卻不記得手失去了力量。

  阿爾喜趕在他之前抱起娃娃,將謝承運牽上岸。

  見他赤著腳,不由責怪道:「安珠,你怎麼又不穿鞋到處亂跑。」

  謝承運露出心虛的笑,去扯他頭髮。

  「我記得我穿了的,可能是下河被沖跑了。」

  謝承運的記憶亂七八糟,十句話里八句假,還有兩句不知真假。

  阿爾喜不由嘆了口氣,放下娃娃,示意謝承運坐在肩上。

  謝明夷有胡人血脈,亦是十分高大。謝承運抓他頭髮,笑得露出八顆牙。

  見他開心,阿爾喜也不由開心起來。把著兩隻修長的腿,問他在笑啥。

  小明夷牽著爹爹垂落的衣袍,亦附聲道:「是呀,爹爹你在笑什麼?」

  眼前就是菩薩道場,山頂白雪經年不化。處處都是經幡飛揚,紅綢飛向遠方。

  有上師跪地祈福,乞求常落雨,牛羊壯,遠災厄,如意吉祥。

  火紅的夕陽灑在大地上,這裡就是他的家。

  謝承運去撫阿爾喜臉頰,又伸手去摸孩子肩膀。

  他說:「常羨人間萬戶侯,只知騎馬勝騎。如今草原看山色,爭似騎牛得自由。」

  謝承運不去問他是怎麼來的,也不去問頭為什麼受傷。現在的生活太美好了,美好到讓人不忍心打破。

  哪怕處處都透著怪異,他也能欺騙自己忍下。

  回到帳篷,阿爾喜立馬趕他去換衣裳,半笑半責怪:「明明已經當娘了,怎麼還是這樣不端莊。」

  脫下濕漉漉的衣裳,拿帕子去擦頭髮。

  他不信那是自己生的娃娃,可肚子上又有一道明明白白的疤。

  撫了撫,不似作假。

  不斷告誡自己別去問,別去想,接受眼前一切才是最好的。

  換好衣裳,阿爾喜已經端著酒來了。

  他被允許喝一點酒,因為酒後他會變成一灘泥,化成水,乖順異常。

  但是今天阿爾喜把酒藏在了衣柜上,他夠不著,不由皺起眉來。

  阿爾喜把他推出門,笑道:「現在喝的話太早了,我只是先端給你聞聞酒香。」

  謝承運還在生氣:「若聞不到我還不想喝,哪有拿到人眼前晃了,又不給人喝的道理?」

  阿爾喜從不與謝承運辯是非,沒人爭得過這個曾經的丞相。

  拉起謝承運的手,溫柔道:「彆氣了,我把明夷丟到了別家,今天我們可以去山上。」

  謝承運討厭上山,不由道:「我不去,蟲又多又癢,我才不去遭這個罪。」

  天漸漸暗了,阿爾喜帶著收拾好的包裹,不管怎樣都要今天去山上。

  謝承運扭不過他,只能跟著走。

  一路耍著脾氣,臉黑得可怕。

  好不容易來到賀可藍頂,謝承運依舊不願理他。

  阿爾喜抬起謝承運下巴,指向天上:「安珠,你看星星漂不漂亮。」

  這時他才發現天空一望無際,群星閃爍,沒有月亮。

  阿爾喜掏出乾糧與熱茶,輕聲道:「怎麼樣?」

  「漂亮極了。」

  謝承運想去別的地方再仔細看看,一路後退,要去找那顆最閃耀的星星。

  阿爾喜勸不住,只能護在身旁,不停提醒要看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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