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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又嘉就也笑了:「要一起看嗎?」

  接著,他們一起看電影。

  沙發很寬大,他坐在蘭又嘉旁邊,不近不遠的距離。

  餘光里,身邊人落在頰邊的發梢被螢屏光映照得很柔軟。

  他們都不是第一次看這部電影,所以偶爾會不專心地聊天。

  屋外雪夜靜謐,室內光影迷離。

  蘭又嘉說:「我第一次看這部電影的時候,在結尾時哭了,你有沒有哭?」

  宋見風說:「很多年前看的,不記得了。」

  「那就是沒有哭。」

  「嗯?」

  「如果你哭過,就會記得的。」

  「……有道理。」

  宋見風想了想,又補充道:「但也不一定,因為我看過的電影比較多,被打動的次數也挺多的,可能是真的記不清了。」

  蘭又嘉就問:「你很喜歡看電影?」

  「對。」

  「為什麼喜歡?」

  「因為只要坐在屏幕前兩個小時,就像度過了一段很長的人生,而且感受很真實。」

  蘭又嘉忽然愣了愣,睫羽輕顫。

  一直留意著他的宋見風便問:「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段對話有點熟悉,好像在哪也發生過。」

  「是嗎,在哪?」

  蘭又嘉認真地想了好一會兒。

  最終還是搖搖頭:「不知道,怎麼都想不起來。」

  「可能是在夢裡吧。」

  他很快放下了這份不明來由的既視感,轉頭繼續看電影。

  在地球另一端的深夜,也有一塊屏幕上,正放著這部電影。

  到字幕徹底放完,畫面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坐在屏幕前的人都一動未動。

  這一次放映的尾聲,蘭又嘉沒有哭。

  因為在電影結束前,他就在沙發上睡著了。

  昏然入睡之前,他問:「明天有回京珠的航班嗎?我想早一點回去,只差幾場戲就能把晚秋拍完了。」

  他還說:「其實我一直想來非洲看雪……我還以為這輩子沒有機會了。」

  「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冬天。」

  其實他又是在說:謝謝你,宋見風。

  宋見風想說梅導已經給你放了假,想說他也很喜歡這個冬天,想說不用一次次道謝。

  可他說不出來。

  在光影浸沒的黑暗裡,最終他只是啞聲說:「好,明天回去。」

  得到他的承諾,蘭又嘉才沉沉地睡去。

  耳畔是電影故事的落幕,眼前是蒼白美麗的睡顏。

  宋見風想,這大概是他看過最短暫,也最漫長的一部電影。

  短暫得只是一趟旅行,一天,一晚,一個瞬間。

  又漫長得像是一生一世。

  落了幕的電影被暫停。

  宋見風動作很輕地抱他回房間。

  他身上是清爽、和煦的味道,沒有瀰漫苦澀的菸草氣味。

  走動時,熟睡的人本能地往他懷裡鑽進去,仿佛很需要這種溫暖。

  所以令這段明明很短的路,花了很久才走完。

  房間暗著燈,蘭又嘉睡得昏沉,一進被子,就將自己蜷成了一團。

  立在床邊的男人細心地替他掖好被角,垂眸靜靜注視了許久,久到懷中殘留的溫度徹底冷卻。

  久到他終於再次伸出手,輕輕地揉了一下對方的頭髮。

  掌心溫暖地輕顫著。

  像是在哄久別重逢,卻沒有了明天的戀人。

  世界一片寂靜。

  夜色中的哈博羅內,仍然白雪漫天。

  從這天開始,宋見風再也沒有抽過煙。

  第89章

  落雪紛紛, 模糊了日期的更替。

  靜謐安然的睡夢中,念念難忘的八月八日像一隻雀兒,被月光浸著, 撲簌簌地飛走了。

  它飛得好高好遠, 如同一卷即將被歲月塵封的舊膠片,悄然無聲地湮沒在記憶長河中。

  這一晚,得到了明天返程的承諾之後,放任自己被濃重困意捲走時,蘭又嘉腦海里划過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他竟然真的做到了那些曾對戀人提起過的希冀。

  無論那時在身邊的戀人有沒有同意、是不是期待。

  他都還是在這一天看了那部片名很有儀式感的老電影, 即使後來一起看電影的人不是他。

  他也還是在南非的深冬親眼見到了一場潔白輕盈的大雪, 即使後來一同賞雪的人不是他。

  上天一貫待他薄倖,卻也有意料之外的慷慨,連這樣微不足道的遺憾, 都願意為他撫平。

  他的遺憾越來越少了。

  或許只剩最後一個。

  在這個寒冷的冬季夜晚, 蘭又嘉蜷在旁人細心掖好的溫暖被窩裡,又做了一個夢。

  這一次,他夢見夏天。

  一個他尚未開始討厭的, 不曾奪走他任何東西的夏天。

  因而瀰漫著一種燦爛輝煌、流光溢彩的金色。

  夏日天空晴朗,房屋潔淨美麗,盛夏的光線照耀著花朵含苞待放的園子。

  他從家裡跑出來,在花叢邊玩,身上沾滿塵土和泥巴,是個髒兮兮的小孩, 有一雙圓溜溜的、淘氣的杏眼。

  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玩得很開心,忘了其他的一切,直到耳畔傳來一道朦朦朧朧的呼喚。

  「嘉嘉, 你怎麼還不回家?」

  這個聲音好溫柔。

  溫柔得令人心生依戀。

  淘氣的孩子頓時停下了玩耍的動作,呆呆地轉頭望過去。

  他望進一片仿佛無窮無盡的濃金。

  在這片宛若天堂垂落的金色里,那道聲音在嘆息時都是溫柔的。

  她溫柔地說:「嘉嘉,你連我的聲音都忘記了。」

  他的確不記得她的聲音——可就在她說到忘記的時候,嘉嘉忽然想起來了——他想起來她是誰了,想起她美麗的眼睛,溫暖的懷抱,慈悲的心靈。

  想起的那一刻,髒兮兮的孩子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他抹著眼睛,哭得很狼狽:「對不起,我真的忘記了,對不起,我怎麼能忘記你們呢……」

  那道聲音卻沒有生氣,仍然慈悲地撫慰著他的哀傷:「因為你忘記我們,才可以好好生活下去,對不對?醫生也同意你忘記過去的。」

  他就誠實地點點頭,哽咽著說:「對。」

  然後才說:「我好想你們。」

  聲音很輕很小,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他真的好想好想他們。

  可他又不敢想念他們。

  因為他犯了一個很大很壞的錯。

  「如果……如果我沒有聽那個叔叔的話,而是告訴你們,他偷偷進了房間,動了那些機器,那明明是只有你們才能進去的房間——如果我聰明一點,能早點發現那個叔叔在騙我,你們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他還是哭著問出了這個問題。

  這個曾折磨了他很久很久,直到他刻意忘卻了一切與父母有關的幸福往昔,忘卻了滋潤著他整個童年的豐沛愛意,才令自己從地獄中解脫出來的問題。

  而夢中的媽媽並沒有回答。

  她的話音里依然帶著燦金柔暖的笑意,仿佛從不曾真正離去,只是去了很遠的地方旅行。

  她笑著催他:「嘉嘉,爸爸已經收拾好行李了,我們快要出發了。」

  媽媽一點也沒有怪他。

  髒兮兮的孩子頓時高興起來,他用力抹去滿臉淚水,興高采烈地說:「我馬上就回家,等等我!」

  他這樣應著,按捺住滿心期盼與憧憬,圓潤柔和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身旁含苞欲放的花叢。

  媽媽問他:「你在那裡做什麼?」

  他說:「我在等花開,它們很快就會開了,到時候所有人都能看見這些很漂亮的花。」

  「為什麼要等這個?」

  「因為你們走的時候,什麼花都沒有開,只有一場很可怕的暴雨,把一切都蓋住了。」

  濕淋淋的暴雨蓋住了真相,也永遠掩埋了他本該光芒無限的爸爸媽媽。

  他們沒能做完那個寄託了無數美好熱望的科研項目,更沒有得到一個光彩熠熠、能被所有人看見的盛大謝幕。

  一個最燦爛的,一點也不悽慘的謝幕。

  他們應該得到的。

  他們不該被遺忘。

  夢中的夏日溫暖乾燥,空氣甜美燦金。

  離家太久的孩子固執地守在花園裡,目光亮晶晶地對那片想念太久的金色喊:「等花開了,等我殺青,我就回來找你們,很快的,我很快就回家——」

  夢境之外潮濕森冷的冬夜,則被一串倉皇的腳步聲驟然撕裂。

  臥室的房門並沒有關緊,留了一道縫,所以一整晚都守在客廳里的宋見風,第一時間聽到了這陣不同尋常的動靜。

  是跌跌撞撞走路的聲音。

  蘭又嘉醒了。

  但房門仍一動不動地虛掩著,沒有人從房間裡出來。

  枯坐整夜的宋見風心頭一跳,快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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