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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伏在聞野的肩頭,發梢拂動,目光柔軟,溫暖的指尖在戀人頸間交纏,輕輕搭放在心跳搏動的胸口。

  遠離城市的夏夜,縣城靜謐的街道上,迴蕩著一道年輕沙啞的嗓音。

  「從前有一男一女,分別到了該結婚的年紀,大家都說他們很合適,門當戶對,性格脾氣也相配,所以他們就認識了,然後結婚了。」

  這個狗血故事,有個很輕描淡寫的開場。

  老城區的療養院裡,相熟的工作人員們正聚在一起吃晚餐。

  其中一個新來不久的小護士,滿臉納悶:「姐,今天早上又有人來找03房原先住的那個女病人,她都搬走兩個多月了,怎麼還時不時有人過來找她,好奇怪啊。」

  資歷更老的護士頭也不抬道:「前兩天來找她的那個是她兒子嘛,今天有其他人來找她?」

  「對啊,是個看上去特別有范的姐姐,像那種……嗯,女高管!」

  「女高管?」老護士來了興趣,琢磨道,「可能是她家裡人吧,或者是她老公那邊的人,這人來找她幹嘛呀?」

  「我不太清楚哎,是周姐接待她的。」小護士好奇道,「她家裡,呃,還有她老公家……很有錢嗎?」

  「很有錢?」老護士笑了,「豈止是很有錢,工業大王傅安你聽說過吧?」

  「啊,聽過聽過,是不是光海那個首富!」

  「對,她老公是傅安的二兒子。」

  小護士頓時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她跟老公是怎麼認識的啊?」

  「強強聯合認識的唄,不然還能是麻雀變鳳凰啊?」老護士笑道,「她家也很有錢,是做生意的,比不上傅家,但也算是豪門了。」

  「哇,傳說中的商業聯姻啊……」驚嘆之餘,小護士意識到了什麼,不禁掃了眼那間如今已被其他病人占用的病房,「不對,那她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的?」

  老護士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在網上搜過,什麼也沒搜到,周姐估計知道,一直是她負責聞婉華的,但反正我是撬不開周姐的嘴,你可以試著問問看,要是問到了,別忘了告訴我啊。」

  「……咳,我不敢問。」

  滿臉新奇之色的小護士有點不好意思,只安靜了幾秒,又小聲猜測起來:「不過我覺得肯定是婚姻生活過得不幸福吧,這種聯姻都沒有感情的,對了,說不定她老公是個變態人渣,動不動就打老婆那種,把人折磨瘋了……」

  路燈光線昏黃,故事靜靜流淌。

  「起初他們倆感情不深,只能算是相敬如賓,女方一直覺得這是樁表面婚姻,生下這個同時冠了兩方姓氏的孩子就算任務完成,但男方一直對她很好,無論在生下孩子前,還是之後,都真心實意地對待她,所以她漸漸被打動,兩個人真正相愛了。」

  「唯一的問題是,女方不太喜歡他們的兒子,尤其是和丈夫關係越來越好之後,她說兒子太調皮搗蛋,看到就煩,自己更喜歡女兒,想再生一個,丈夫總是贊成她的一切想法,兒子……那時兒子還很小,什麼都不懂,當然也沒有意見。」

  「幾年後,女方再次懷孕了,不過檢查出來又是個男孩,兒子以為媽媽會很失望,但發現媽媽看著檢查單的目光還是很溫柔,和爸爸一起為第二個孩子的到來做了許多準備,他才模糊地意識到,媽媽好像不是更喜歡女兒,只是不喜歡他而已。」

  沙啞的嗓音十分平靜,伏在他身上的戀人卻愈發抱緊了他。

  一言不發的,輕柔的擁抱。

  「但可惜的是,這個飽受期待的孩子沒能生下來,是媽媽回自己家時出了意外流產的——她的家人一直說這只是場意外,但她覺得不是,因為她家很有錢,種種關係又非常複雜,這樣的人家總是容易出現意外。」

  「這場意外讓她失去了生育能力,她接受不了這件事,為此跟家人鬧到近乎決裂,於是她只剩下丈夫了,丈夫是個很好的人,他寬慰妻子,有一個孩子就足夠了,也心疼妻子遭受的痛苦,對她比從前還要好。」

  「他們唯一的兒子也這樣想,他覺得自己應該想辦法讓媽媽開心,可他漸漸發現,只要看到他,媽媽就會更加不開心,媽媽越來越不喜歡他了,甚至能稱得上討厭。」

  「他不知道原因,爸爸也不知道,只能猜測媽媽是受到的打擊太大,心理出了一點問題,所以爸爸一邊照顧媽媽,一邊又努力安慰兒子。」

  「所以,這時的他雖然為媽媽的態度感到難過,但日子過得還算開心,因為性格溫和的爸爸和爺爺都對他很好,連個性冷淡的哥哥待他也不錯——他有一個無論做什麼都非常厲害的堂哥,他從小就很崇拜這個堂哥。」

  「後來他才隱約知道,堂哥也有一個不太喜歡自己的爸爸,不過他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堂哥大概是同情他的遭遇,感同身受,才會格外照顧他,所以他漸漸覺得,堂哥不像別人說的那麼冷漠,是個很好的哥哥,他很喜歡這個哥哥。」

  說到這裡,聞野的聲音停了下來。

  他身體緊繃,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向後望的視線。

  嘉嘉會不會認出這個故事裡的哥哥……?

  他早就不想再對他隱瞞任何事,情願全部坦白,卻實在留戀這個最後的幸福夜晚,更害怕看見那些傷心的眼淚。

  可片刻後,被矛盾心緒折磨著的聞野只感受到頸後傳來一陣溫軟的呼吸。

  安靜聆聽的戀人輕聲說:「我沒有睡著哦,你還要再努力一點。」

  這道聲音小小的,帶著春風般熨帖的溫暖,和懵然可愛的天真。

  他與出現在故事裡的昔日戀人擦肩而過。

  什麼也沒有察覺。

  同樣的夜色里,高樓燈光閃爍。

  辦公桌前的男人仍在處理工作,直到放在一旁的手機屏幕無聲亮起——沒有特殊設置的來電鈴聲,只是一則靜音呼入的普通來電——他仍然反射性地抬眸望了過去。

  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當然不是他或許在等待著的那個名字。

  灰綠眸珠靜靜地注視著這片冰冷閃動的光彩。

  片刻失神後,在電話自動掛斷之前,男人放下了手頭的工作,接起了這則私人來電。

  他主動開口,嗓音沉淡:「章叔。」

  電話那頭的老人應聲道:「哎!阿鈞,你沒在忙吧?哦,你能接電話,肯定是不忙……令坤的事我也聽說了,阿鈞,現在是什麼情況了?」

  傅呈鈞言簡意賅:「他人在境外,警方還在找他。」

  聞言,此刻正守著傅家老宅的老管家滿心憂慮:「還沒抓到他?阿鈞,你說他會不會心一橫,轉頭來報復你?都鬧到這一步了,以他的脾氣,我看他什麼都做得出來……」

  「嗯,我知道。」男人平靜道,「我做了準備。」

  「好、好,那就好。」章叔的聲音頓了頓,似乎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可能是我想多了,但你說他會不會不管三七二十一,連阿禹也……」

  老人躊躇的話音尚未完全落下,傅呈鈞已經平淡接話:「警方會派人去保護傅聞禹的,他們已經在找他了。」

  聽筒里便驀地安靜下來。

  好一會兒,這個看著他長大的老人低聲慨然道:「阿鈞,你總是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遠一點。」

  傅呈鈞沒有說話。

  聽筒里只剩電波鼓譟,和紙頁翻動的聲音。

  日曆翻動間,章叔又道:「八月了,暑假只剩一半了,阿鈞,今年暑假你肯定沒有時間陪嘉嘉出去玩了吧?我想他一個人待著也無聊,你馬上又要來光海的,不如把他也帶上,你們都到老宅這裡住,這樣白天他還能跟我說說話,晚上你就回來了,家裡更熱鬧點,當然,這都要等令坤的事情結束……」

  老人話音絮絮,滿是為他們考慮的體貼。

  而電話這頭的傅呈鈞,聽著這番如今已成奢侈的想像,緘默半晌,只出聲糾正了裡面最無關緊要的那處用詞。

  「他已經畢業了。」男人聲音喑啞,「沒有暑假了。」

  章叔聞聲一怔,連聲道:「是我老糊塗了,差點忘記他今年畢業,時間過得真快啊。」

  蒼老的聲音里透著光陰飛逝的悵然。

  「一眨眼,他就要從學生變成真正的大人了,以後恐怕也有很多事要忙了。」

  他最後說:「阿鈞,你們要好好的,別像……」

  未竟的話音湮沒在嘆息聲中,仿若幻覺。

  這通電話就這樣結束了。

  而傅呈鈞很清楚這個在傅家待了幾十年的老人,那一刻想說的是什麼。

  別像他的父親和母親。

  別像他的二叔和二嬸。

  別像這一段又一段昔日在傅家上演過的戲碼。

  仿佛一種縈繞不散的不幸宿命。

  感情往往華美開場,收尾卻慘烈異常。

  昏黃的燈色里盤旋著密密的飛蚊。

  給戀人講睡前故事的年輕男生,在短暫的忐忑沉默之後,無聲地鬆了一口氣,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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