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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朝天錚皺著眉挺茫然的模樣,金翎倏然急躁了起來,扭頭俯身拍了拍司機的椅背,吩咐:“趕緊掉頭,去城南找你家署長。”

  司機得了令,卻沒動彈,而是遲疑地看了眼副駕駛的朝天錚。

  金翎倏然怒了,高喊一聲:“朝天錚!”隨即用英文又重複了一遍:“你爸爸此刻就在城南,你快帶我去找他!”

  朝天錚總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瞬間也沉重起來,他看向司機,正要吩咐掉頭,突然想起辛實還在車上。

  城南正在暴亂,辛實並不是朝家的人,將他帶過去太不負責了,至於金翎,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他也不能去。

  想及此,朝天錚扭頭,朝還不明狀況的辛實和暴怒的金翎各看了一眼,冷靜叮囑:“先回家,等把你們送到家裡,我再去找爸爸。”

  金翎第一個不答應,同他對視:“我也要去。”

  朝天錚頗為無奈,說:“你去了能幫什麼忙,我還要操心你的安全。”

  金翎顫聲說:“我不怕死。”

  辛實這才明白他們在講什麼,往窗外看了眼,發現已經到了琉璃廠街,於是立馬表示:“不必送我了,我就在這裡下車,你們趕緊去找朝署長吧。”

  那陣炮響驚天動地,果不其然,城南的房子已經砸倒了一大片。

  汽車艱難地開到一片塢牆頹圮的街口後,汽車的底部被一處突出地面的大石頭刮傷了油箱,徹底地無法前進。

  朝天錚幾乎是立刻做出決定,讓司機和金翎留守原地修車,自己去找朝宜靜。

  金翎一聲喝住了他:“難道你知道你爸爸的指揮所在哪裡?”

  朝天錚當然不知道,一時頓在原地。金翎立馬說:“帶我一起,我替你爸爸送過晚餐,我認得路。”

  硝煙未散,四處已是哀號遍地,都是失了家園的市民,茫然地、麻木地、不可置信地呆呆蹲守在成為一片廢墟的家門口。

  金翎是從車裡跳下來的,由於著急,腳下不慎踩到一塊碎裂的土磚,眼見就要往前仆倒,幸好朝天錚就在旁邊,眼疾手快伸手攙了他一把。

  金翎幾乎有些邁不動腳,朝天錚伸來的手就像根救命稻草,他的兩隻手下意識攥緊了朝天錚的手臂,四處張望過後,咽了咽口水道:“一直往前走,找到荷花路的路牌再左轉。”

  朝天錚被他抓得有些疼痛,按往常,早一把將人甩開了,可是這回他沒有任何言語,反手拉住了金翎的手臂,慢慢地拉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街道深處走去。

  長久以來,他和金翎針鋒相對,但在父親生死未卜的這個關頭,他們都幾乎遺忘了這份仇視,默契地成為了一對盟友。

  城南,朝天錚實則並不熟悉,他選擇了信任金翎。他牽著金翎,像一支孤舟,從血紅的殘陽中逆流而上。

  這個街區廣而闊,民居雜亂,尤其他們走的這條街道,無比狹長,一路上見到的灰撲撲的市民不少,可沒瞧見任何一個士兵和警察。

  越往深處走,金翎攥他手的力氣越小。儘管金翎死死撐著,可朝天錚心裡知道,這片廢墟太難走了,金翎已經走不動了。

  頓了頓,他鬆開金翎的手,想也沒想,旋即在金翎身前蹲了下來。

  望著朝天錚寬闊卻還有些單薄的肩膀,金翎一時有些啞然。他從來沒走過這麼崎嶇的道路,不必脫下鞋襪檢查,他都知道自己的腳心肯定已經起了好幾個水泡。

  一路走來,怕被丟下,他死死不肯喊疼。朝天錚厭惡他,他知道,一旦他有了一點點的疲態,朝天錚一定會把他留在原地,自己去找朝宜靜。

  不管是同情還是責任心驅使,既然朝天錚不打算放棄他,金翎也就領他這份情。幾乎只猶豫了一眨眼的時間,金翎咬著牙,俯身趴到了朝天錚的肩膀上。

  他聽見朝天錚的呼吸聲重了許多,認為是自己的重量造成了朝天錚的負擔,當時心裡馬上就感到了愧疚,兩隻手扣在朝天錚的胸前,小聲在他耳邊快速說:“我有些重,對不住你了。今日多謝你,等找到你爸爸,我發誓再也不朝他告你的狀。”

  金翎的重量幾乎可以忽視,朝天錚並沒理會他的討好,將他往上拋了拋,讓彼此都舒服一些,說:“抓緊我。”隨即一言不發,背著他快步朝前繼續尋找。

  走了半刻鐘後,他們總算見到了第一個警察,對方正把手槍往腰帶里別,預備救助一個被房梁砸到胸膛的年輕女士。

  金翎大喜過望,連忙拍打朝天錚的肩膀。

  朝天錚的臉上一開始有種近鄉情怯的遲疑,怕聽到任何一個壞消息,在金翎的催促下才清醒一點,加快腳步,忙迎了上去。

  走到跟前,金翎從朝天錚背上滑下來,並拉著朝天錚一起幫助那名小警察一起把女人從房梁下搬出來。

  她在房梁下還能“唉喲唉喲”地小聲呻吟,被抬出來後,在小警察的懷裡淺而慢地喘了幾口氣,居然兩眼渙散去世了。

  三個人親眼目睹這場離奇的救援結局,心情紛紛有些複雜,說遺憾吧,還有些麻木的鈍痛。降生在這樣一個時代,似乎猝死才是尋常,而老死則是一個奢侈的結局。

  小警察最難過,氣喘吁吁地從邊上扯了一張毯子,抖了抖灰塵,將對方的屍體蓋住了。

  這時金翎忙報上了朝天錚的身份,小警察一聽是頂頭上司的兒子蒞臨,表情像是見到了太子,一瞬間還有些緊張。

  金翎並不知道他是因為大人物的到來而惶恐,還以為是朝宜靜出了壞事,腿即刻簡直有些發軟。

  朝天錚眼疾手快地攙住了他,沒叫金翎真的跌下去,他的神色是種一貫的冷淡,仔細看,故作鎮定的瞳孔卻有些顫抖。

  小警察沒瞧見他們兩個搖搖欲墜的神情,爽朗地笑了笑,說:“朝署長在指揮滅火,我帶你們過去。”

  像是從水裡被撈了起來,金翎聽到身旁的朝天錚幾乎和自己同時舒了口氣。

  兩人在帳篷臨時充當的指揮所見到朝宜靜,當時朝宜靜正單手叉腰撥動電話機,看樣子是預備向市政撥打電話要求支援。

  金翎幾乎是立刻甩開朝天錚的手臂,奔赴向了朝宜靜的方向。

  手臂上那股溫熱的重量突然消失,朝天錚靜默地站在原地,目送那個總是嬉笑怒罵的漂亮男人乳燕投林似的跑向他的父親,他父親先是一愣,隨即擱下電話聽筒,驚訝卻迅速地接住了金翎。

  他的父親,哄心肝寶貝似的摟著另一個男人,這場面多麼怪異,可盯著金翎哭得通紅的面孔,朝天錚的心裡居然有些隱約的觸動。

  從見到金翎第一面起,他便篤定認為金翎是道禍水,他恨這樣玩世不恭的一個男人要來攪亂他原本平靜的家庭,玩弄他父親的感情,可原來他想錯了,似乎這個沒心沒肺的男人也並非完全薄情。

  朝宜靜胸膛的衣襟幾乎全被金翎的淚淌濕了,摟著金翎急急地哄:“快別哭了,我的心肝,這大熱的天,你跑來這裡做什麼?”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被炸死了!我看你完全是沒事找事,這麼危險的地方偏偏要往裡鑽!”金翎抓著他死死不放手,眼睛瞪大了,是個怒火中燒的模樣。

  朝宜靜非但不懼怕,反而笑呵呵道:“這不是好好的麼。”

  金翎抽泣道:“誰要你拼命去當什麼廳長市長了,現在就跟我回去。”

  朝宜靜用大拇指給他揩眼淚,皺眉說:“胡鬧,男人在外面的事業也是你能插嘴的。”

  說完轉頭大聲斥罵朝天錚:“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整條街都被炸飛了,你還敢帶著人往這邊來。”

  朝天錚的神態已經恢復了鎮定,面無表情地說:“他擔心你。”停頓片刻,說:“我也是。”

  朝宜靜神情突然柔和了下來,露出一種慈父的面色,笑罵了句:“瞎操心。”

  留兩人略作休息片刻,朝宜靜把沾了灰塵的警帽磕了磕桌沿,清理乾淨後隨即戴在頭頂,對朝天錚擺了擺手說:“天黑路就難走了,你們兩個趕緊回家去。”

  金翎放下水杯,忙問:“你不走?”

  朝宜靜笑了,朝外頭努努嘴,說:“我一走,這裡全得亂。”

  金翎不甘心,說:“那我的法餐,我的電影。”

  朝宜靜仍是笑,摸了把他汗濕的鬢角,輕聲說:“來日給你補回來。”說完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從胸前的口袋裡掏了個絲絨盒子出來,“表鏈給你取回來了,別不高興了。”

  金翎接過盒子打開一看,破涕為笑了。

  朝宜靜自覺是無法再次對他做出拒絕的,趁他低頭檢查表鏈的時機,對兒子使了個眼色。

  朝天錚意會,緩緩起身。

  那塊他盼望已久的表終於變成一個完整的禮物,金翎高興歸高興,朝宜靜不肯跟他回家,他還是不大樂意。合上盒子,他抬起頭,張了張嘴,想要再次進行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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