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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實整個人都要化在他懷裡了,濕潤的眼睫顫了顫,重重點了頭,就這麼你抱著我,我擁著你,在丁亥年的頭一天,許出了終身。

  第54章

  林祺貞敢發誓,這是他有生以來最為倒霉的一年。

  遭遇杯酒釋兵權的那日,他心裡雖則憋屈,但過了幾日普通富商的悠閒生活後,他早已經想通,樂觀地認為,做個無權的財主其實也不錯,至少腦袋穩穩地掛在脖子上,不說別的,做司令時,可並不能日日地出入歌廳賭場,也不可能單單只為了想要吃一口新鮮的金槍魚就丟下大部隊自顧自乘船出海。

  說實在的,他真以為自己就要這麼無憂無慮地活到老死,可是還沒快活兩個月,經濟署對外貿易科的科長找上門,通知他,經人舉報,經濟署查明有批軍火未經申報便經由他的港口出了海。這是大大犯了經濟罪,需要將他的港口進行暫時的查封,並且請他去往經濟署配合調查。

  他當時即刻便瞪大了眼睛,喊冤講這一定是污衊,可心底里實則有些慌張。

  他這個人,對於做生意是一竅不通的。做司令的時候,因為身上負擔著幾千張嘴的口糧,有時迫於壓力還會前往碼頭看一看,自從前段日子辜鎔差人將港口的人事和經營從上到下洗刷了一遍,他再也沒有去過,洋行里的收入節節升高長勢喜人,他想不到自己有什麼理由去操心生意。

  港口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有人偷渡軍火,顯然是有人做了手腳,故意地要栽贓!可林祺貞實在想不到是誰這麼恨他,即使拼著得罪了辜家和林家兩家人也要叫他栽跟頭。

  短時間想不明白,他心平氣和地任由那位小小科長將自己請到了經濟署,對於避無可避的磨難,他一向選擇隨遇而安。

  或許是忌憚他的身份不一般,作為經濟嫌犯被關押的期間,待遇麼倒算是好,可以點餐,並且可以指定餐館,屋裡還有唱片機供他消磨時間,如他手癢想要賭上兩局,也可以同當日上班的科員打上兩把撲克,當然,不允許使用籌碼。

  由於被調查的日子過於平靜,向他問話的科員們神色也相當溫和,他自然而然以為自己很快便可以回到富麗堂皇的家中,繼續過富裕的日子。

  直到被關押的第三天,那位小小科長重新出現在他面前,告知他,他提供走私軍火途徑並以此謀利的證據屬實,不日就要接受審判。

  他終於淡定不下去了,立刻要求傳喚律師。

  律師帶來的消息卻叫他的臉色更黑,經濟署找到的證據幾乎是板上釘釘,許多份同意出關的文件,全有他的大名和私印,林祺貞當然認得自己的字跡,文件他也有印象,確實是他親手簽下,他甚至記得當時情景。

  歌廳,他半醉不醉,一名受他信賴的經理焦急地湊到他身邊叫他簽署,他這個人,做頭領有個最大的好處,同時也是最大的壞處,就是用人不疑,所以理所當然的,他受到了誆騙,並且是自投羅網!

  林祺貞氣得臉色鐵青,詢問解決辦法,律師告知他,若想不入獄,就接受罰款,只是金額龐大,賣掉港口還差一大筆錢。如果既不想繳納罰金也不願意坐牢,律師瞥了眼隔窗緊盯他們言行的士兵,委婉地用食指沾水在桌上寫了個“辜”字。

  這是要他去求辜鎔幫忙了。

  林祺貞面無表情思考了半天,抬頭拿了決定。

  離開經濟署的那天,是那名年輕油滑的科長親自送他到門口,笑眯眯地安慰他:“千金散盡還復來,丹斯里,不必傷心。欠了債,慢慢還就是了。”

  林祺貞微微笑了笑,伸手乾脆利落地扇了此人兩個巴掌——他還沒落魄到一個小科員都敢湊上來冷嘲熱諷的地步。

  科長的頭被打偏了,假惺惺的笑容和五個手指印一同僵在臉上,下一秒,驚愕憤怒地扭回頭,揚手欲回手,手指卻僵在空中。林祺貞銳利地直視著他,眼神像在看一個死人,那是手上攥了成百上千條人命才淬鍊出來的殺氣。

  科長放下了手,不再笑,謹慎地鞠躬伸手:“丹斯里,請。”

  他在心裡後怕,是他得意忘形了,林祺貞確實已經一無所有,可只要王室還存在一日,林祺貞就是馬來亞的授銜勳爵,這巴掌若真扇下去,侮辱勳爵的罪名就是判他個鞭刑都不過分。

  林祺貞慢條斯理拿一條手帕擦手,依然保持著高傲的微笑,擦完手,將手帕隨意往這個見風使舵的東西身上一丟,轉身就走。

  儘管心裡為旁人的輕視惱火,可林祺貞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是已經身無分文了。

  回到家,他花了一些時間,平靜倦怠地遣散了所有的傭工,有一個老娘惹,是從小伺候他的,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患難見真情,他心裡不免有些動容,乾巴巴地勸了幾句,告知她就算留在家裡也沒有工錢,老娘惹並不在乎,擦乾淨眼淚就去廚房為他忙活晚餐。

  站在安靜空蕩的華麗客廳,林祺貞茫然地抬頭環視了一圈,很想發出一些嗟嘆,為什麼,憑什麼之類。可惜,他經歷的大事太多,生死都已經無法撼動他的內心,失去錢財和地位實在無法叫他產生較大的情緒波動。

  最終,原地呆立了片刻,他摸了摸自己短得扎人的黑色頭髮,默默上了樓,將自己關進了房間。

  他想要悄悄地度過這段恥辱的落魄日子,可惜,還沒等他緩過氣來,半個月後,他這座美輪美奐的巨大洋樓突然地斷了水電。

  他一開始並不知曉,這段時日,他除了被老娘惹叫起來吃兩口水飯,就是躺在床上睡覺,打仗的時候睡得很少,簡直要趁現在一口氣睡回來似的。

  老娘惹“哎喲哎喲”的喊痛聲模模糊糊傳上來,他才發現屋裡黑得不太尋常。電燈開關失靈,他摸索著下了樓,在廚房的地上找到了坐在地上起不來的老娘惹。

  電是在她預備做晚飯時突然斷掉的,老娘惹是經歷過苦日子的,坦然地找了幾支舊蠟燭點上,做完飯,正要給林祺貞送上去,外頭送進來一陣風,把蠟燭吹滅了。老人家眼睛看不清楚,一時分不清方向,撞到廚房的大理石灶面摔倒在地上。

  林祺貞在黑暗裡給老娘惹捏了捏骨頭,發現對方似乎是大腿的一截骨頭斷了,軟軟地突出了皮膚表面。這並不是什么小傷,必須要儘快接受治療,他不由得感到頭疼。

  他試探著,說:“還能走嗎?我把你扶起來,你自己去醫院看看吧。”

  老娘惹“嘶嘶”地抽著氣,說:“不必去醫院,家裡已經沒有錢啦。”老人家似乎已經受傷許久了,喊疼喊得聲音都啞了。

  是啊,沒錢啦。長到這麼大,他還沒試過這樣的窮日子呢。林祺貞心裡一痛,思考片刻,咬牙把老人家背起來,說:“我有錢的,去看病。”

  雖然已經辭去了司機,幸而林祺貞自己會開車,最幸運的是,車裡還有汽油。順順噹噹地載上半死不活的老娘惹,林祺貞身上一個硬幣也無,就那麼理直氣壯地將人送進了手術室。

  由於他穿得足夠氣派,因此醫院也並沒有急著問他要錢,甚至還主動找了護工來照顧老娘惹

  可是直到老娘惹快要出院,林祺貞都還沒有交錢的意思,大夫便開始催促了。林祺貞第一次因貧窮而窘迫,想了想,把腰帶一解,丟到了大夫的辦公桌上,“鎖扣是真金,用這個抵住院費吧。”

  大夫驚呆了,忙把腰帶還給他,說:“只收取紙幣,不收物品。”

  “你的腦子壞啦?這可是金子。”林祺貞有些惱羞成怒了,強硬地把腰帶往大夫手上一塞,轉身打算回家。他隔幾日來看一次老娘惹,每次都是簡單看一眼,確認這位老忠僕沒有要死的趨勢,就回去睡大覺。

  大夫追出來,簡直有點手足無措的意思,亦步亦趨要他把東西拿回去。林祺貞不好對讀書人動手,兩個人拉拉扯扯,一路出了走廊,就快抵達樓梯邊。

  林祺貞真想甩開這個冥頑不靈的大夫,突然小跑起來,到了樓梯邊,飛快地跨步下樓。這樣的速度,他認為那個瘦弱的大夫一定是無法追趕上來的,可是身後居然跟來一道穩健的腳步聲,隨即,他的右手被一隻手拉住了。

  腳步被迫停頓下來,林祺貞扭過頭,惱怒地掙了一下,“我都說了我沒有錢,就用那個抵……”

  話還未落音,他驚愕地住了嘴,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像走在路上踩到一堆牛糞。

  眼前是周綻溫和的笑容,遇到舊情未忘的老情人那樣親切。

  “你怎麼會在這裡。”林祺貞臉色黑沉地甩開他的手,咬牙問出這句話。

  周綻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大夫氣喘吁吁地跟了過來,把腰帶塞回了林祺貞手裡,並說:“醫院不能收你這個,實在困難,過幾日湊了錢把住院費用交上就是。”

  林祺貞尷尬非常,沉默地攥著腰帶,沒有再同他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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