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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話在李明修腦海里徘徊,終於漸漸脫口而出,低低的道,“有些人,不值得你一直放在心裡。”

  就在此時,床上的人倏地一下睜開了眼,目光清明冷冽,開口便是直指人心,“這些人里,也包括你麼?”

  李明修一凜,下意識去摸袖中短刀,才動了下胳膊而已,已被裴謹一把扣住手腕,牢牢按住。

  裴謹的手如一把鋼鉗,豈是他這等老朽能掙脫得開的,李明修大驚之下,瞪著他問道,“你眼睛全好了?之前一直都是在裝?”

  “我是裝給你看,”裴謹以肘支頭,側身靠在枕頭上對他說,“因為我好奇你的動機,我猜你的苦衷很深,埋在心裡應該很久了,也知道你會挑個時候來和我告別。”

  李明修眼神微微一顫,如果裴謹發狠對付他,他勢必隻言片語都不會透露,然而裴謹態度平和,似乎真的只是想知道答案,那麼多年相處的光陰,實打實都刻在記憶深處,人心並非鋼鐵鑄,他需要給彼此一個交代。

  “你從什麼時候知道是我?”

  裴謹蹙了下眉,“我這病本來就蹊蹺,來遼東之前懷疑過,過篩子似的查了身邊所有人,親衛都是自己帶出來的,還是讓游恆挨個摸排,直到最後才懷疑到你。這就更費解了,我想不明白,你的身世履歷我查不出問題,你又是父親在世時跟著他的人,我也就差讓人把父親的墳刨開找線索了。為了知道答案,我決定配合你演下去。”

  “那藥呢?”李明修奇道,“是了,是你和仝則合著伙騙我……”

  裴謹搖頭,“他不知道,藥我餵給耗子吃了,田鼠兄弟現在得了失憶症,明顯發傻,四肢也僵硬,所以失明只是第一步,後續是讓我癱在床上?”

  李明修笑了,“原來還有樣板供你參考,我還是大意了。那天你故意靠在仝則身上,假裝行動不便,其實也是演給我看的?”

  裴謹點頭說是,“我時間不多,不能再陪你演下去了,可是心裡疑惑還在,你也許不願說,我也不會逼你,不管真相是什麼,都不會讓人愉快,之於你我,都是一場被設計的騙局。”

  句句切中要害,李明修仰天長嘆,嘆過一番,只覺五味雜陳,也不知該憤恨還是該遺憾,“棋差一招,枉費我經營一生,不過你的氣運就算還在,和那些人依然有的磨,建立一個新的時代何其艱難,當年我的父輩何嘗不想建立一個全新的朝鮮。”

  他眼裡湧上一層薄薄的霧氣,腦海中遙遠畫面已經有些褪色了,連鮮血的顏色都黯淡了,只是心口還會痛,需要艱難呼吸才能倒出一口氣來。

  “我的父親是李朝宗世子弟,不滿足腐朽政體,知道這樣下去只會在大燕和東瀛兩國的夾fèng中求存,更不想被倭人一再騷擾,聯合有識之士發動了政變。那時節李朝向大燕求救,你父親被委任為總督,以幫辦朝鮮軍務為由平叛,我的父兄,還有合族百餘人,都被當年的裴司馬殺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我一個,被義士轉移到了大燕。其後東躲西藏,為一戶李姓人家收養,十歲來到京郊,過上了一個普通農人子弟的生活。”

  裴謹不動聲色的說,“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怪不得,你養父母死的早,又是後來遷居京郊,沒人知道你是領養來的。你在我父親身邊十多年,他去世時不過五十,年紀並不大,是你的手筆麼?”

  李明修冷笑,“那是他自作孽,征戰多年一身傷病,不用我出手也一樣會早死。”

  說著,往裴謹身上瞄了一眼,冷笑不減,目光中卻又多了一份意味深長。

  “何況還有你母親,一直都像防賊似的防著你父親的人。”李明修接著道,“等他死了,我費盡心思才得到她信任,但仇只報了一半,仇家死了,你們一家子都還活得好好的,大燕的狗皇帝也活得好好的。機會不好找,你平日連裴府都不回,要不是跟你來了遼東,我真連下藥的時機都沒有。”

  裴謹了悟似的哦了一聲,“所以報仇不光要殺人,還要攪亂時局,弄得仇人家破人亡,一敗塗地?這倒是比看著仇人死更解恨,你也是照著這個思路對付我的?”

  李明修滯了滯,咬牙道,“是你自己想不開,非要為朝廷賣命,你在做當年我父兄做過的事,結果如何,你自己已經看到了。就算沒有我,你以為他們會放任你東山再起?”

  裴謹覺得李明修還是不太了解他,他可沒為朝廷賣命,不過也無謂反駁,他問,“太太和裴詮之間的矛盾,有你的挑撥吧?你故意讓裴詮知道太太對他放任自流,把他的紈絝都歸罪於太太,還有他曾經有過的孩子一一流產,最後也都賴在太太身上。這一點不得不說,太太這個人,從來都不屑於解釋。”

  他說到這兒不禁想,原來這一點他是隨了母親,可惜這領悟來的有點遲,有點讓人哭笑不得。

  “不錯,看著裴詮藉機報復,我有種生啖仇人肉,生飲仇人血的淋漓暢快。”李明修表情有點瘋,笑得充滿了神經質,“那個紈絝,活著一天就是對你父親這類人最大的諷刺,他最在意的兒子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滿肚子全是男盜女娼,居然還能活得風生水起。大燕,遲早要完!”

  裴謹在一聲聲癲狂的笑里眯起雙眸,眼裡凝聚出一道冷鋒,“大燕本就不會萬世不滅,走到盡頭沒什麼可惋惜,但是中華完不了,華夏民族永遠都會屹立在這片土地上。”

  李明修愣了一刻,嗤笑著問道,“有意義嗎?強人爭奪疆域,滿足個人膨脹的野心,幻想被後世吹捧的功績,你就算嘗過那滋味又如何?一身傷病,親情淡漠,高處不勝寒,每個人都把你當成靠山,你自己又能去依靠誰?”

  裴謹聽得嘖了一嗓子,頗有幾分牙疼於這類煽情的忽悠,“說的挺通透,你又為什麼放不開,你對家國不也有磨滅不去的執念麼?”

  李明修笑了,搖搖頭道,“執不執無所謂,我這輩子夠本了。你現在知道也沒什麼,將來必定要收拾裴詮,就讓他下去陪你父親作伴吧。你的路不會好走,我寫了信函,飛鴿傳到了京都大營,今日過後,你身患惡疾失明失憶的消息就會傳開,你猜,你那些部下會不會打著為你報仇的旗號,攻占內閣和皇城?”

  手腕上猛地收緊,他知道裴謹終於動容了,可彼此誰都沒說動對方,裴謹在意的和他李明修在意的都已深深根植進血肉里,拔除不掉了。

  裴謹發作不過兩秒,壓下去火氣,平復出一臉波瀾不興,“真的假不了,亂一亂也好,流血犧牲不可避免,這樣省得我再有顧忌,多謝你推了我一把。”

  李明修懶得去辨別他到底是不是在嘴硬,越發淡笑道,“說這麼多沒用,你應該恨我,我唯一對不起的,也只有你。你曾為我的祖國打過一場本不是非打不可的仗,令我的同胞免受奴役,單為這個,我死在你手上半點都不冤,動手吧。”

  他仍有很好的氣度,苦心孤詣大半生,要說人偏執不難,一直在一個點上偏執幾十年卻不易,只是一把年歲了,心到底沒有青年時代那麼冷硬了。

  裴謹問,“有什麼要求麼?”

  李明修微微一笑,“什麼時候能不再重情義,至少別讓有心人看出來。”

  裴謹一哂,“我是人,狼心狗肺無情無義,還能叫人麼?”

  李明修點點頭,短促的笑了一下,“把我的骨灰送回朝鮮,你能辦得到的。”

  落葉歸根,裴謹當然可以滿足,然而他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看得李明修登時呼吸一窒。

  “我哥的病真是天生的?他從沒好過,二十多歲就沒了,你在這裡頭做過什麼?人反正不在了,你實話實說吧。”

  裴謹從不叫裴詮哥哥,這一聲哥,當然指的是同父同母的兄長裴讓。

  李明修對此事問心無愧,對他的懷疑卻突然有點欣慰,裴謹終於把自己當成徹頭徹尾的敵人了,可轉眼他又生出一份惶惶不安,萬一被挫骨揚灰,他就再也不能回歸故鄉了。

  “你先答應我,我就告訴你實情。”他用力扽住裴謹的袖口,緊張到聲音嘶啞,全無哀懇,反倒顯得格外悽厲,“否則,我死不瞑目……”

  “目”字將將落地,只聽哐當一聲巨響,門被人大力撞開,說時遲那時快,裴謹不過瞧見人影一閃,隨後便聽一聲清脆槍響,李明修腦後噴出一股血,人晃了幾晃,身子一軟滑落著倒在了床下。

  進來的人一陣風似的奔到床邊,眉宇間堆著滿滿的煞氣,正是心裡放不下匆匆趕來,才聽見死不瞑目一詞就按捺不住開槍殺人的仝則。

  第126章

  仝則一陣風似的衝進來, 根本無視倒在地下的李明修,瘋瘋癲癲抓起裴謹的手,動作近乎於粗暴, “你怎麼樣,受傷了沒?”

  驚慌之下,嗓子啞得更厲害了, 猶帶著止不住的顫音, 配合神色焦急, 整個人顯出一種說不出的猙獰。

  裴謹看著他乾瞪眼,心裡滿滿的全是無可奈何, 怎麼就那麼寸呢?他這頭才要問的事,是憋在心裡很久的一樁疑惑,連母親薛氏都未必能為他解惑, 眼看著就要詐出來了, 居然被小裁fèng突如其來的一槍,徹底給攪合沒了。

  真想扶額長嘆, 可惜壓根抽不出手來……

  此刻想扶額的不止裴謹一個, 本該被李明修一碗飯迷暈了的親衛,正有兩隻好端端埋伏在屋檐上頭,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錯愕地回想著剛剛發生的“變故”。

  年輕一點的親衛姓張, 咽了咽口水,問身邊趴著的老錢,“你方才瞧見他掏槍了麼?”

  老錢咂著牙花子搖頭, “出手夠快的,跟著侯爺想來是學了好幾手。”

  “會不會壞事?”小張有點含糊,“侯爺才問了一句關鍵的,就這麼沒下文了,哎我就說嘛,剛才他進來咱應該攔著,你偏不讓。”

  老錢乜他一眼,心說那位仝小爺是誰,你攔得住麼?一時也架不住在心內腹誹,虧仝則還趴門邊聽了一會,也不知什麼耳力和理解力,乍聞死不瞑目就抓狂了,又不是說侯爺死不瞑目……

  老錢扭頭默默呸了兩下,回神淡定道,“剩下的事不歸咱們管了,下去等招呼,麻溜兒把屍首抬出去處置了就是。”

  屋裡還安靜著,裴謹在沉默中消化著他的憤懣,他不能和仝則發作,既不應該也不忍心。目睹仝則焦急的情狀,眉宇間充斥著不多見的戾氣——即便在被人用槍指著腦袋的時候也不曾出現過,他還如何能沖仝則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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